成婚八年,夫君科举考试再次落榜。六岁的女儿拿出帮别人放牛砍柴绣花攒下的铜板。
“阿娘,爹爹没有考中心情肯定低落。听说醉香楼的肘子最好吃,我们买一块给爹爹吧。
”这些年沈景书一心苦读,家中都靠我卖豆腐勉强支撑,十分拮据。我不忍拒绝女儿的祈求,
把身上仅存的几十个铜板拿出来,拉着女儿来到醉香楼。却看到沈景书一身华服,
一手抱着一个粉装玉雕的女孩,一手搂着一个贵妇人。他为她们包下了京城最贵的酒楼,
点了一百多道佳肴珍品。“今日我家大人在此庆祝**六岁生辰,与民同乐!
”撒下来的都是一两一个的大元宝,众人纷纷哄抢。
我低头看着女儿身上打补丁的衣衫和面黄肌瘦的脸,突然悲从中来。“江尚书真是大手笔,
包下千两银子一个时辰的酒楼。”“江尚书宠妻女可是出了名的,上个月他妻子过生辰,
豪掷万金为她打造最华贵的头冠。”他明明姓沈,怎会改姓江?恍惚记起七年前他科考落第,
榜上状元名叫江景书。他还自嘲同样的名字为何际遇相差如此大。原来那时他就已经高中,
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阿娘,那个人长得跟爹爹好像……”女儿怔愣良久,
仰着头小心摇着我的手。我也宁愿自己认错了人,可同床共枕八年,
就算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阿娘,爹爹要是这么有钱就好了,
这样阿娘就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女儿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我手上还未结痂的伤,
是昨晚做豆腐不小心划的口子。看着里面三人一家和乐的样子,
我心中酸涩拉着女儿仓惶逃离。女儿不时回头,眼神中满是羡慕和黯然。
路过卖糖葫芦的小摊,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咬了咬牙掏出几个铜板。“阿玉,生辰快乐!
”是的,今儿也是女儿沈衡玉的生辰。从前总想多省一文钱供沈景书科考,
从未给女儿过过生辰。女儿灰暗的眼瞬间亮晶晶,接过糖葫芦咽了咽口水。“谢谢娘亲,
我想等回家再吃。”看着女儿小小年纪手上布满茧子,心中愧疚不已。家中无口粮,
晚饭还是一盘小葱拌豆腐。女儿却半点没有嫌弃,闻一闻糖葫芦,吃一口豆腐。“阿玉,
想吃就吃吧,等以后娘亲卖了豆腐,再给你买。”她却固执地摇摇头,
晚饭后捧着糖葫芦坐在屋檐下,不停向外张望。直到门口出现一个欣长的身影,
她抱着糖葫芦像个燕儿一般扑上去。“爹爹,这是我给你留的糖葫芦,
我们一起……”她还未说完,沈景书面无表情从她面前走过,碰掉了她手中的糖葫芦。
糖衣碎了一地,糖葫芦沾满尘土。女儿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糖葫芦,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却恍若未觉,张着手臂等我服侍更衣。我越过他抱起女儿,“今儿是阿玉生辰,
糖葫芦她舍不得吃,一直等你回来……”沈景书一愣,随即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不过是一串糖葫芦,至于像是丢了命一般?再说小孩子家家,过什么生辰。
”往日唯他是从的我和女儿,今日罕见地沉默没有搭腔。见状他不耐烦开口:“你想要什么,
大不了我明日抄书给你买。”女儿闻言忘了难过,高高兴兴上前扯着他的袖子。“爹爹,
我要什么都可以吗?”沈景书皱了皱眉头,“小孩子不可以沉迷物欲,爹爹还要读书,
没那么多时间抄书。”女儿揉搓着手,小心翼翼开口。“爹爹,我能要一瓶金疮药吗?
”沈景书眼眸微顿,他以为女儿会像宝儿一样要好看的衣服首饰要好吃的点心瓜果,
谁知她却只要一瓶金疮药。可就算有疑虑,他也没有深究,敷衍地点了点头。“好的,
明日抄完书我就去换一瓶。”说着他转身拉开房门,“今夜我去书房歇息!
”女儿开心地上前抱着我,“阿娘,爹爹答应明天给带金疮药,你的手很快就能好了!
”我抱着女儿,眼泪无声划过眼角。一夜辗转未眠,
白日那女子分明是当初嫌沈景书穷和他退婚的青梅苏瑾柔。接连两日沈景书没有回来,
以前他常说和同窗探讨学问晚了就歇下了。如今我才明白,他分明是回了那个富贵的家。
望眼欲穿,一次次失望,女儿渐渐变得沉默。生活还得继续,
不断劳作手上的伤反反复复越烂越大。沈景书回来那天,半句没提金疮药的事,
径直将一大一小两件衣衫扔在我面前。“浆洗一下,破损的地方绣两只蝴蝶。帮朋友的忙,
今晚绣好,明日我带过去。”这两件衣衫分明是前几日醉香楼那对母女身上所穿。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瘦小的人影冲出来。女儿将衣衫径直扔到沈景书脚下。“坏爹爹,
说话不算话,还欺负娘亲……”沈景书冷了脸,一把将女儿推开,连她撞了额头都毫不在意,
心焦地捧起地上的衣衫。“林意安,看看像什么话,你就是这么教导孩子忤逆父亲?
”我心疼地搂着女儿,小心查看她的擦伤。“慈母多败儿,你若不会教,我送人教!
”女儿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拽着我的衣衫。我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沈景安,
阿玉只是心疼我的伤,你朋友的忙我帮不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还是梗着脖子。
“衡玉六岁了,尊敬长辈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心寒到极点,愤愤开口。“你是他的父亲,
又做到表率了吗?你明明答应她带金疮药做礼物,药呢?”沈景安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妇道人家,就会胡搅蛮缠!我整日读书辛苦,你们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这么多事,
不可理喻!”他抱着衣衫头也不回离开。女儿垂着头,哽咽问我。“娘亲,
我是不是做错事惹爹爹生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认出来,
那衣衫就是那对母女所穿,那日的人就是爹爹。”“娘亲,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看着女儿自责又难过的样子,我心中一阵酸涩。“衡玉,若爹爹和娘亲和离,
你选择和谁一起生活?”女儿一下哭出声,死死抱着我的脖子。“阿娘,你别不要衡玉?
”“我很乖,我去给邻居伯伯放牛,给婆婆砍柴,我能做很多事,你别不要衡玉好不好?
”或许是刚才沈景书说要将她送人教导吓到她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傻孩子,
你爹爹如今是大官,跟着娘亲只能过这种清贫的生活。”“不,阿娘,我不要跟你分开!
”她不断抽噎,“爹爹说三月三就送我去私塾,我一定好好学,长大了孝顺娘亲。
”距离三月三还有十日,姑且等等。第二天护国寺法会,按约定我挑着豆腐送上山。
刚到山门,就被后厨的师父拽过去。“林家娘子,今日寺中来了个贵人,
想要尝尝我们这里的豆腐宴。”“素闻你做豆腐一绝,快来帮帮我们,工钱另算给你。
”想起衡玉不久要上学,束脩还没着落,我点头同意。端着豆腐羹呈上去时,
才发觉所谓的贵人竟然是沈景书和苏瑾柔母女。苏瑾柔衣着华贵,皮肤**,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她女儿带着金项圈,正头头是道背诵着一首古诗。“爹爹,
我完成了你布置的功课,是不是要给我奖赏?”沈景书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慈爱。
“好好好,我的宝儿要什么,爹爹都满足你!”我端着羹汤的手一颤,
滚烫的汤汁溅到手上**辣地疼。女儿最渴望的是沈景书能教她识字描红,
可他总是借口读书忙,一次也未教过。沈景书抬眸,正好看到我苍白的脸,瞬间心虚不已。
苏瑾柔舀起一勺汤送至嘴边,“嘶,好烫……”沈景书再也顾不上我,“哪里伤着了,
快给我看看。”“真是长不大的小孩,拿你没辙!”他端起碗,小心舀了一口汤,
小心吹凉了,送到苏瑾柔嘴边。“爹爹,我也要,我也要爹爹喂。”我紧攥手心,摇摇欲坠,
手上刚愈合不久的伤隐隐作痛。无人注意的地方,
苏瑾柔的女儿悄悄将地上一只蚂蚁扔进了豆腐羹。“啊,爹爹救命,这里面怎么有虫子,
好脏啊!”宝儿大叫一声,慌乱中掀翻了桌上的杯盏,
滚烫的豆腐羹不偏不倚全撒在了我身上。痛,火烧火燎的痛,
手背上瞬间起来很多红肿的水泡……沈景书下意识站起来,
身后却传来苏瑾柔矫揉造作的声音。“阿书,我肚子好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这不干净的豆腐羹……”沈景书立刻回身抱起苏瑾柔,
焦急地吩咐下人备马车回城。路过我时,沈景书脚步微顿。“若柔儿有什么事,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落在身后的宝儿恶毒地笑了笑,“丑八怪,敢抢我的爹爹,给你好看!
”我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她故意的,她们认识我。护国寺膳食坊的师父见我把事情搞砸,
将豆腐扔在我面前。工钱没有豆腐钱没有,还带了一身的伤。3女儿见我满身是伤,
心疼地直掉眼泪。“阿娘,是不是很痛?谁欺负你了,我们告诉爹爹。”傻孩子,
欺负我的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爹爹啊。“不碍事,娘亲不痛!”衡玉心思重,我怕她难过,
故作轻松。外面响起脚步声,沈景书大步朝我走来。“今天是不是受伤了,
这是我给你带的烫伤药……”他亲自给我手背上药,这是成婚八年我从未有过的待遇。
要是以前,我心中一定甜蜜不已,如今恍然不过是他对自己隐瞒装穷的愧疚而已。“意安,
你别多想,今日你所见的母女是朋友委托帮忙照顾的妻女……”他好似说不下去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借口有多拙劣。“嗯,我没多想。”见我平静无波,
他只觉说不出的怪异。或许是对我的补偿,他竟破天荒要为女儿亲手做纸鸢。
沈景书只是做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小鱼纸鸢,却让女儿开心不已。我默默收起袖中的和离书。
“爹爹,您能陪我去放纸鸢吗?”沈景书刚想点头,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悄声向他说着什么,
他头也不回跟着离开。女儿脸上尽是失落,随即笑着朝我挥挥手。“阿娘,
你看爹爹给我做了纸鸢,亲手做的,我要去放。”说着她笑着朝外面的田埂跑去。
我回到屋中,挑破手上的水泡,用了沈景书带回的药。天色将晚,出去寻找女儿时,
只见她满脸红肿跪在地上,身边是被撕毁的纸鸢。看到我,她终于忍不住委屈哭出声。
“娘亲,纸鸢明明是爹爹做给我的,为何他却说是我偷的?”“娘亲,爹爹不要女儿了,
呜呜……他为了那日见到的女孩,要我跪着认错……”从女儿断断续续的描述中,
我大概拼凑了事情的经过。宝儿见女儿放纸鸢心生嫉恨,命人毁了她的纸鸢,还打她。
见沈景书过来,竟然歪曲黑白说女儿偷了她的纸鸢。沈景书明明知道纸鸢是他亲手所做,
却还是默认女儿偷盗的说法,罚她跪在地上道歉认错。我心疼地将她抱进怀中,
心中更加坚定了和离的决心。昏暗的灯光下,女儿脸上红肿一片,
膝盖上的淤青我一碰她就嘶嘶喊疼。女儿眼神呆滞,木木地望着前方,
深夜更是做噩梦哭醒许多次。第二日一早,看着女儿好不容易安睡的脸,
我忍无可忍要找沈景书理论。“小孩家家的玩弄,你也值得当真?无聊,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不过一个破纸鸢,大不了回头有空我再做一个!”他不耐烦扔下一句,
坐上马车匆匆离去。我悄悄跟在身后,原来他要忙的事是陪苏瑾柔母子赏春。
他一脸慈爱陪着宝儿在田埂奔跑放纸鸢,那个纸鸢是老鹰,又大又威风,
比女儿的小鱼纸鸢不知华贵多少倍。歇息时他兴致高昂为苏瑾柔作画,满目深情。
我死死咬着唇,低头看着自己粗糙满是伤痕的手,破烂的衣衫,突然悲从中来,落荒而逃。
推开自己的家门,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所有加起来都抵不上苏瑾柔的一根簪子。
当天晚上沈景书罕见地回来了,手中还拿着白日那只老鹰纸鸢,只是尾部破损,
想必是宝儿玩坏不要的。女儿眼睛亮了亮,爱不释手摸了摸老鹰的翅膀。“爹爹,
这是给我的吗?”沈景书平静地点了点头,“嗯,只是我手艺差,尾巴做坏了。
”女儿高兴地将纸鸢抱在怀中,“没关系,只要是爹爹做的,女儿都喜欢。”衡玉心思纯良,
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她就欢喜不已。我忍着心酸垂下头,房中一时陷入沉默。
沈景书见我没有如同平日那般热脸,悻悻开口。“后日就是三月三,衡玉进私塾,
明日我带她去买一些笔墨纸砚和拜师礼!”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双眼,
我从床下摸出自己攒了许久的一小块碎银子。沈景书罕见地没有接,“你留着,
前些日子我抄了些书,够用!”第二日一早,衡玉穿上她补丁最少的衣服,
高高兴兴牵着沈景书的手出门。“娘亲,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来!”我怎么也没想到,
那是我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刚过午饭时间,邻居大娘敲响了我的大门。“沈家的,
快去城里斗兽场看看,阿玉怎么被扔进去了?”脑袋嗡的一声,
我疯了一样跌跌撞撞朝城里跑去。在斗兽场门口被拦住,我再也顾不上所有,跪地哭求。
“我女儿在里面,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可无论我怎么求,他们都无动于衷。心急如焚,
女儿明明随着沈景书进城买书本,怎么会在斗兽场。我不敢离开怕错过,又进不去,
正焦灼间斗兽场的大门打开。宝儿领着一帮家丁趾高气扬从里面走出来。“真没劲,
还以为能熬过三轮,谁知第二轮就被那些畜生给咬死了……”我冲上去,“衡玉的,
你把我家衡玉怎么了?”宝儿眯眼看到是我,恶毒地大笑起来。“你猜?
”“像你们这种贱民,活在世界上就是个垃圾,我当然是为民除害,
把她喂狗了……”我再也听不进去,疯了一般要冲进斗兽场。门口的人死死拦下,
谁知宝儿却扔给他们一锭银子。“让她进去,哈哈,一想到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就过瘾!
”硕大的铁笼子里,孤零零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浑身的血撒了笼子满地。我跌倒在地,
连滚带爬来到女儿身边。脖子上硕大的窟窿,身上到处都是被狗撕咬的伤,碎肉遍地都是。
我颤抖着手,却不敢触碰无从下手,该多疼,该多绝望。我的衡玉,那么乖巧的衡玉,
明明说好让我等她回来,她怎么就……“阿玉,你醒醒,娘亲来接你回家了。”“阿玉,
醒醒,你醒醒啊!”可任我如何呼唤,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将她背到推豆腐的板车上,用白布盖上她残破的身体。路上碰到锦衣华府的沈景书,
他正陪着苏瑾柔挑选礼品。“沈景书,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我失去理智,
冲上前对他拳打脚踢。他却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胡闹什么?衡玉不是自己回家了吗?
”苏瑾柔笑意盈盈上前,俯身在我耳边低语。“贱种没了,你还拿什么勾引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