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烟花之地，可偏偏周家少爷周彦生对我情根深种。
他会收集各种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儿来哄我开心，也会在别人欺负我时帮我出头。
为了给我请最好的琵琶老师，他偷走了他娘最宝贝的翡翠头面，也因此被他爹在雨里罚跪了三天三夜。
可他却无怨无悔，依旧守护在我身边。
后来，我一曲琵琶名动天下，不仅被皇后娘娘钦点为了宫中教乐坊的女官，还得以脱离贱籍。
我兴冲冲的拿着按了官印的户籍去找他时，却看见他带着媒婆去向别的女子提亲。
我哭着质问他为什么，可他满眼不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你娘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歌妓，你竟然还妄想嫁到我们周府做少夫人。”
“我的娘子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千金贵女，你就算是给我当妾我都得仔细考虑。”
我擦干眼泪，收好户籍。
“那我就祝周公子如愿娶得娇妻。”
......
从周府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
将这些年周彦生送我的礼物一一翻找了出来。
小到一对耳坠，一根发簪，大到一卷丹青，一把玉质琵琶。
这些的东西都被我小心翼翼的珍藏着，连带着我对他深深的爱意。
可是今天，周彦生那些冰冷而又无情的话将彻底将我的美梦击碎。
曾经是他告诉我不要在意自己的出身，不管我娘是谁，我依旧可以活出自己的样子。
可今天，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贬低我娘。
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是那么的不堪。
看着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变成灰烬，就如同我跟周彦生之间十年的情谊，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从那以后，我没再踏出过宫门一步。
甚至关于周府的一切消息，我都刻意的不去听不去想。
我只知道在我入宫不久后，周彦生就跟着他爹娘一起去了江南，从此再没回来。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有人伤心而停留。
眨眼间，五年过去，此时的我已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了。
大部分人见了我都要尊称我一声姑姑，再没有人敢提及我的出身。
就连我娘也脱离了贱籍。
今日便是她抵达京城的日子，也是我五年以来第一次踏出宫门。
如果周彦生知道我和我娘现在都是良籍了，他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后悔呢？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我连忙将小姑娘扶了起来。
刚想出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就听她朝着我身后甜甜的喊了一声“爹爹”。
我转过身正想道歉，却在看清身后之人时心猛的一颤。
是五年未见的周彦生。
我曾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他多年后的样子。
或许依旧和当年一样风度翩翩，是迷倒万千少女的贵公子。
又或许娇妻美妾在怀，过得潇洒又恣意。
唯独没想过我最先见到的会是他的女儿。
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在看到我的瞬间双眼猛地亮了一下。
我只感受到了他眸底刺骨冷漠。
我眼眶酸涩，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哭出来。
但为了不让自己在大街上丢人现眼，我还是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强装镇定道：
“我刚刚不小心......”
可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被他冷冷打断了：
“没事。”
对我说完这冷硬的两个字，他的视线就落到了我身侧的小姑娘身上。
眼底的冰冷瞬间消融，温暖瞬间占领了双眸：
“囡囡，以后不许乱跑了，摔着了怎么办！”
“走吧，爹爹带你回府。”
说完，他牵起了小姑娘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样逐渐离我远去。
这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放到了烈火上反复炙烤。
见到我娘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绷住不得不停往下掉。
别人只以为我是许久未见到娘亲，所以喜极而泣。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泪都是为了周彦生而流。
我以为五年过去了，我已经彻底放下了他。
直到再次遇见，我才知道周彦生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哪怕知道他已经成亲并且还有了女儿，我还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而他看我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早已不喜欢我了。
不，或许他从未喜欢过我。
傍晚，侍卫统领郭毅亲自来接我回宫。
可我却死活不肯走：
“郭统领，难得出宫，你陪我喝一杯吧。”
说好的一杯，可喝到最后，我竟抱着酒坛发起了酒疯。
“你说周彦生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明明他以前对我可好了啊？”
“如果他真的看不起我的出身，那他之前为我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郭毅叹了口气，帮我轻拍着后背：
“你这么想知道，就亲自去问问他吧！”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真正死心。”
2、
我不知道郭毅是怎么将醉酒的我弄进宫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我跟郭毅是在我入宫不久后的一次宫宴上认识的。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侍卫长，而我也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普通宫女。
可偏偏就在那次宫宴上皇上和皇后遭遇了刺杀，我为了保护皇后娘娘肩膀被刺客刺伤。
就在对方再次举剑朝我刺来时，是郭毅及时赶到救了我。
刺客全部被擒后，我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郭毅也被皇上论功行赏，封为了禁卫军副统领。
从那之后，我和他就成了知己，相互陪伴着在深宫中度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尤其是刚和周彦生决裂的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有他的开导和陪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那段最痛不欲生的日子。
我从床榻上爬起来，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侧头一看才发现枕头旁边的一张纸条。
看字迹是郭毅的无疑，上面只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下方还有一句话：
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是误会就解开，不是就死心。
我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泪水也不自觉的低落了下来。
我从床榻下放抽出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一些小玩意，耳环，发簪，画卷......
决裂那天，我一把火将周彦生送我的东西基本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忘记之前种种的。
可没过几天我就后悔了，我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费心费力的将被我烧掉的那些东西原原本本的又重新找了回来。
有些买不到的，我还特意花重金请师傅重新**了。
看着这些东西，我自欺欺人的认为我和周彦生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不愉快不过是一场梦。
进宫的第三年，皇后娘娘说要给我指婚。
对方是一个年前的太医，虽然目前官位不高，却医术高明，深得皇上看中。
只要他肯努力，他日成为太医院院首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些女官们都羡慕的不得了，可我却大胆的拒绝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因此，我被罚跪在御花园一天一夜。
罚跪结束后，我只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才跪了一天一夜就这般难受，当初周彦生又是如何撑过那三天三夜的呢？
也正是因为那是一次惩罚，我才愈发觉得他对我应该没有嘴上说的那般无情。
我还曾信誓旦旦的跟郭毅说，周彦生那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他心里一定有我。
可郭毅只回给我一句：
“如果是我，不管有多大的苦衷，都不会如此伤害自己在意的姑娘。”
于是，我和郭毅不欢而散。
回房后，我开始给周彦生写信。
如今，我的信盒里已经积攒了数十封信，只是没有一封信是送出去的。
我总想着，要是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一定要亲手将这些信交给他。
可当再见时，听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甜甜的喊他“爹爹”，我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在自己念念不忘的这些日子，他却已经妻儿环绕，过得幸福美满。
可是怎么办呢？
我还是想见他啊！
3、
当值结束后，我回了自己的厢房，迅速的换上了一条月牙白的长裙。
周彦生曾说过，我穿上月牙白的长裙后就像九天仙女一样好看，他很喜欢。
随后，我又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
确认自己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我才带着那些未送出去的信赶往了见面地点。
等我赶到时，周彦生已经来了。
他穿着玄色锦袍站在桃花树下，纷纷扰扰的桃花落在他的肩头，如梦似幻，给我一种很不真实的错觉。
那人真的是周彦生吗？
他真的回来了吗？
就在我愣神之际，不知何时，周彦生已经转过身来看向我。
“不知兰心姑姑找在下来有何事？”
他声音冷漠，仿佛在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信，强行压下了心中的苦涩，开口道：
“昨日是我不小心撞倒了令千金，不知她是否受伤？”
“不扰姑姑挂心，她很好。”
他冰冷疏离的态度让我准备好的千言万语瞬间失去了说出来的兴趣。
一时间，我和他之间陷入了沉默，谁都没再开口。
片刻后，我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次鼓起勇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昨日都是我不好，我给令千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希望周大人能帮我带回去给她。”
说着，我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质的平安扣递了过去。
这还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品质很好，应该能配得上他女儿。
可谁知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随后吐出两个字：
“不必。”
我的心头瞬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疼意，但我依旧固执的不肯收回手：
“要的，毕竟我也不想欠周大人什么！我想周大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周彦生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淡漠说道：
“这种小玩意儿囡囡有很多，姑姑在宫里生活不易，还是自己留着吧！”
听到他这么说，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在我的心中燃烧。
这一刻，我的眼泪完全控制不住的不停往下落：
“是啊！我身份低贱，能拿出来的东西自然入不了周大人的眼，毕竟在周大人眼里，我连做个妾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周彦生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招惹的我，也是你告诉我出身并不重要，更是你为了我甘愿受你爹的家法！”
“你说我身份**，那为了**的我付出这么多的周大少爷又算什么呢？”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发泄心中的情绪。
见我稍微平复后，他轻叹了一声，随后递给我一块帕子：
“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冷静淡漠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可怜又可笑。
我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而是将平安扣直接放在了帕子上。
“抱歉，周大人，方才是我失态，希望周大人不要介意。”
“这平安扣是我给令千金的赔礼，如果周大人瞧不上，丢了砸了都随你处置。”
“反正在我这里，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直接转身离开。
即使能感觉到周彦生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却始终不曾回头。
4、
回去后，我将那些没有送出去的信通通烧了。
然后刻意将自己变得异常忙碌，好让自己不去想周彦生那双冷漠的双眸。
要是实在没事，又碰上郭毅不当值，我也会拉着他一起在我的院子中小酌一杯。
只是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我挂在窗户上的一串精致小铃铛。
当年我将周彦生送我的东西烧的七七八八，唯独留下来那把玉质琵琶和这串小铃铛。
铃铛可是稀罕玩意儿，据说周彦生为了得到它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可是我留下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价值千金。
而是周彦生对我说过：
“你将这串铃铛挂在你的窗边，风一吹，铃铛就会响，这就说明我在想你。”
所以每次铃铛响起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想是不是他在想我。
可是在这五年间，铃铛响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可周彦生真正想起我的次数又有多少次呢？
想到这，我低头一口闷了杯中的果子酒，所以并没有看见郭毅双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酒壶已经见底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刚想让郭毅早点回去休息。
他却抢先一步问我：
“明日你是否要出宫看望你娘？”
“是啊，郭大哥有什么东西要我帮你带进宫的吗？”
郭毅摇摇头：
“明天白天我要当值，就不能陪你一起出宫了，你自己在宫外多加小心，明晚我来找你，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虽然不知道郭毅想跟我说什么，但还是应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我就拿着腰牌出了宫。
我原本计划着看完我娘酒立刻回宫，可偏偏老天就喜欢捉弄人。
我从我娘的宅子里走出来没多久，又和周彦生的女儿面对面碰上了。
只是这一次，跟在她身边的不是周彦生，而是一个打扮贵气的美妇人。
她应该就是周彦生的妻子了吧！
我眼底微微有些酸涩，正想装作不认识，绕开她们直接离去。
可谁知我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个麻布袋子给套住了，紧接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破庙里，身边正是周彦生的妻女。
见我醒来，一个歹人目光猥琐的上下打量着我：
“没想到今天还有额外收获，瞧这小模样，长得多俊俏，今天我们兄弟几个可真是有福气了。”
说着，他准备朝我扑来。
突然，破庙的大门被人用力一脚踹开。
紧接着，我便看到了周彦生带着无数官兵冲了进来，我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安定了下来。
口中不由自主的喊出：
“彦生......”
可周彦生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直奔那对母女而去。
绳子被松开的一瞬间，女人和女孩一起扑进了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周彦生则温柔的，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两人。
这一刻，我的心彻底变得粉碎。
将歹人都处理好后，他亲自送我到了宫门口：
“兰心姑姑，抱歉，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因为我才被无辜牵连，稍后我会派人送一份厚礼进宫。”
我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木讷的转头问他：
“她是你的娘子吗？”
周彦生愣了一瞬后，点了点头。
我笑了，可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
“真好。”
说完，我拖着还有些麻木的身体进了宫门。
在见到郭毅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这一次，我彻底死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