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咔哒。”
一声清脆的回车键敲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最后一行代码,结束了它漫长的编译过程。
绿色的“成功”提示符跳了出来,像墓地里唯一的萤火虫。
林袜瘫在价值八千元的人体工学椅上,感觉自己的身体。
像一袋被掏空内脏的冻肉。
椅背,根据他的脊椎曲线完美贴合,仿佛宣传语那般,“如云端般托举”。
但现在他只觉得,那弧形的钢架像某种刑具,正一点点勒进他的腰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外卖残羹,速溶咖啡,以及某种电子设备散热后的塑料焦糊味。
这是都市“修行者”们,最熟悉不过的“灵山雾霭”。
“呵……”林袜自嘲般一笑。
他试图活动一下僵直的脖颈。
颈椎处传来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嘣”声。
仿佛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视野有些模糊。
持续近二十个小时的高强度聚焦,让他的眼球干涩发痛。
几乎看什么,都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的滤镜。
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油腻。
……
“呃啊……”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林袜左胸腔深处炸开。
不是那种疲劳的闷痛。
而是更像一根极细极热的针,猝然刺入心肌,让他瞬间窒息。
他猛地蜷缩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心口。
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冰冷的空气徒劳地灌入肺部。
工位隔断的灰色挡板,在林袜眼前扭曲,旋转。
屏幕上那点绿色的“成功”,仿佛幻化成了鬼火,满是嘲讽的意味。
……
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
那阵锐痛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后怕。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林袜,他活下来了。
又一次。
但下一次呢?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林袜的意识。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没有去看那象征“功勋”的屏幕。
而是落到了自己脚下。
那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鞋帮上沾着不知哪天蹭上的泥点。
他费力地脱掉左脚鞋子,扯出里面的鞋垫。
廉价的化纤鞋垫,后跟处已经被磨得薄如蝉翼。
边缘开裂,露出底下粗糙的布胚。
它忠实地记录了,他这段时间所有的奔波与压榨。
像一个沉默的证人。
而这双鞋垫,林袜甚至想不起来是多久以前换上的。
一周?一个月?
时间在项目周期里,早已失去了线性流逝的意义。
只剩下一个个,需要攻克的“节点”和“里程碑”。
荒诞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林袜。
二十五岁,名校毕业。
入职这家顶级互联网大厂三年。
拿着在同龄人中堪称丰厚的薪水。
修炼着世人眼中的“上乘功法”——996是福报,奋斗改变人生。
他曾经也以为,沿着这条“名门正派”规划好的路径。
升职、加薪、买房、成为“人上人”,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
可他现在得到了什么?
一副接近报废的身体,一堆冰冷的银行数字,以及……一双磨破了的鞋垫。
“这一切……值得么?”林袜扪心自问。
他用指尖摩挲着,鞋垫上的那个破洞。
粗糙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树皮。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毫无逻辑地攫住了他。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
里面杂乱的塞着一些旧物——备用充电线、已经过期的零食、几双因为太小,或太旧而被遗忘的棉袜。
林袜拿出一只,灰色的袜跟处,也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的袜子。
他盯着手里的破袜子和破鞋垫,像是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袜子套在了鞋垫上。
袜口的弹性,恰到好处地包裹住鞋垫的边缘。
磨损的袜跟处,对准了鞋垫的破洞,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严丝合缝的互补。
他将这“改装”后的鞋垫塞回鞋里,再把脚穿进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不再是硬邦邦的鞋垫,直接对抗足弓的酸痛。
也不再是破洞处硌人的粗糙感。
那层薄薄的棉布,仿佛一个温柔的缓冲层。
隔绝了现实的部分粗粝,带来一种微小却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舒适。
就在他对着自己的“杰作”出神时,一个略带沙哑和震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袜!你……**的在干什么?”
林袜缓缓回过头。
看到张买买,正拎着一杯,显然是刚下楼买的冰美式。
目瞪口呆地站在他工位旁,眼神活像见了鬼。
张买买的头发,用发胶抓得一丝不苟。
身上散发着昂贵的木质调香水味,与他此刻眼下的乌青和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张买买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林袜那只还未来得及穿上的,套着灰色袜子的鞋垫上。
声音都仿佛变了调一般。
“给鞋垫……套袜子?!兄弟,你加班加疯了吗?”
“你这是……在修炼什么邪门功法?!闻所未闻啊?”
……
林袜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下头。
看着那只古怪的,被“加持”过的鞋垫。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介于苦笑和嘲讽之间的弧度。
他轻轻穿上这只鞋,踩了踩地面,感受着那份独一无二的贴合感。
然后抬起头,迎上张买买惊疑不定的目光。
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轻声说:
“邪修,或许吧。”
“也许这才是……保命的功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