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推开家门,一股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酸咸气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霸道地盘踞在玄关,客厅,甚至从她卧室的门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钻。
她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客厅里,她的丈夫李强正手忙脚乱地帮一个穿着粗布花衫的女人搬弄着几个硕大的陶土罐子。
那女人,正是她半年没见的婆婆,王秀兰。
“妈,你慢点,这罐子沉。”李强一脸讨好的笑。
王秀兰压根没理他,只是用那双长年干农活的、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稳稳地托着罐子底,嘴里嘟囔着:“闪开,别碍事,打碎了你拿什么赔?”
陈静换鞋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那一百二十平米,装修风格极简、色调非黑即白的家里,此刻像是被一个乡下集市占领了。
地上铺着报纸,上面堆满了翠绿的黄瓜、白生生的萝卜,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青菜。
几个巨大的陶土罐子,边沿还带着泥土,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她昂贵的羊毛地毯旁。
空气里的味道,就是从这些罐子和菜里散发出来的。
是腌菜的味道。
一种陈静只在老家菜市场闻到过的,混杂着发酵、香料和生猛咸味的气息。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小静回来啦?”李强看见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妈来了,说要给我们做点她拿手的腌菜。”
陈静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妈。”她冲着王秀兰的背影喊了一声。
王秀兰“嗯”了一声,头也没回,正费劲地把一捆洗干净的芥菜往一个罐子里塞。她的动作很用力,仿佛在跟那颗芥菜较劲。
陈静深吸一口气,那股酸咸味直冲天灵盖,让她一阵头晕。
她有洁癖。
她无法忍受家里出现一丝一毫的杂乱和异味。
而现在,她的家,从嗅觉到视觉,都被彻底打败了。
“李强,你跟我过来一下。”陈静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转身走进卧室,李强苦着脸跟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妈怎么突然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陈静压低了声音,但怒火已经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李强一脸无辜,“我下班回来,妈就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还带了两个蛇皮袋的东西,说怕我们在城里吃不好,特地从老家带了菜,要给我们腌咸菜。”
“腌咸菜?在我们家?”陈静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你看客厅,都成什么样了?那味道你闻不见吗?还有那罐子,从哪个土里刨出来的?就放我地毯上?”
“小静,你小点声,妈在外面呢。”李强急得抓耳挠腮,“妈也是一番好意,她做的腌菜可好吃了,我从小就吃这个长大的。”
“你喜欢吃,你回老家吃去!”陈静气得口不择言,“这是我家!不是你们村里的菜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但看着李强受伤的表情,她心里的火气却烧得更旺。
结婚三年,她和这个只在过年时见一面的婆婆,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膜。
王秀兰不爱说话,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审视。陈静觉得,在婆婆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干的城里**。
她努力在婆婆面前表现得体,却始终换不来一个笑脸。
现在,这个沉默的婆婆,用一种如此强势的方式,入侵了她的生活。
两人在卧室里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客厅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罐子盖盖上的声音。
然后是王秀兰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门:“菜都弄好了,放阳台了,一个星期就能吃。”
陈静的胸口一阵发闷。
一个星期?
她要忍受这种味道一个星期?
晚饭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陈静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王秀兰也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偶尔给李强夹一筷子她带来的炒腊肉。
饭后,李强抢着去洗碗。
客厅里只剩下陈静和王秀兰。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陈**立难安,感觉浑身不自在。
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回房时,王秀兰突然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小碟子,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碟子里是切成薄片的白萝卜,晶莹剔透,上面淋着一点红色的辣油和翠绿的葱花。
那股熟悉的酸咸味,更加浓郁了。
是刚拌好的腌萝卜。
王秀LEI兰放下碟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给她在客房准备的卧室。
陈静看着那碟腌萝卜,像是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
吃,还是不吃?
这似乎成了一个关乎尊严和立场的选择。
她仿佛能感觉到,客房那扇紧闭的门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夜深了,李强早已睡熟,呼吸均匀。
陈静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胃里空得有些发慌。
那股酸咸的味道,仿佛有生命一般,从门缝里钻进来,萦绕在她的鼻尖,固执地不肯散去。
鬼使神差地,她悄悄爬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