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聿此刻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
里面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填满了全世界的恶意。
“我……我叫林晓。”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直视那双骇人的眼睛，“我是一个……艺术品经纪人。”
这个身份，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沈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艺术品经纪人？”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咀嚼一个荒诞的笑话，“会找到这种鬼地方来？”
“真正的好东西，都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林晓的反应很快，立刻接上了话。
“那你来错地方了。”沈聿收回目光，重新躺下，再次用背对着她，“这里没有好东西，只有一个等着烂掉的垃圾。”
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林晓的错觉。
但林iao知道不是。
苏晚和陆枫的名字，就是他的开关。
一个能让他从“死”的状态，暂时“活”过来的开关。
“垃圾？”林晓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忿，“你管那样的画叫垃圾？沈聿，你是在侮辱你自己，还是在侮辱所有热爱艺术的人？”
沈聿没有反应。
他像一块石头，沉默，且顽固。
林晓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对付这种人，常规的激励和劝说都没用。
必须用更猛的药。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打印出来的画。
“三年前，你凭着一系列名为《浮生》的山水画一举成名。”
“评论家说，你的笔下有神，能用最简单的黑白，画出人世间最复杂的悲欢。”
“有人说，你是上天赐给这个时代的礼物。”
林晓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沈聿依旧一动不动。
这些赞美，于他而言，不过是往日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连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也一起散了。
“可就在你声名最盛的时候，你却突然销声匿迹。”
“紧接着，你的挚友陆枫，拿着一幅名为《破晓》的画横空出世，风格与你的《浮生》系列一脉相承，却又多了一丝所谓的‘光明和希望’。”
“他告诉所有人，其实《浮生》系列是你和他共同创作的，而你，因为嫉妒他的才华，窃取了所有功劳，最后畏罪潜逃。”
“他还拿出了你们‘共同创作’的草稿，上面有你的签名。”
“而你的未婚妻，苏晚，也站出来作证，说你人品低劣，剽窃成性。”
林晓的声音越来越冷。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沈聿的心上。
虽然心早已麻木，感觉不到疼。
但刀刃划过骨头的声音，依旧刺耳。
他想起了那个下午。
阳光很好，他正在画室里准备自己的个人画展。
陆枫和苏晚，他最信任的朋友，和他最爱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笑着，递给他一杯茶。
然后，他就失去了一切。
名誉，才华，未来。
甚至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沈聿这个名字，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与“剽窃”、“卑劣”捆绑在一起的耻辱符号。
而那两个人，踩着他的尸骨，走上了神坛。
“你为什么不解释？”林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你为什么不反抗？就任由他们这样污蔑你？”
沈聿终于有了反应。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笑。
呵。
解释？
反抗？
他对谁解释？
全世界都信了他们。
他如何反抗？
他被他们下了药，醒来时，手里握着一支沾着墨的毛笔，而他画室里所有的画，都被毁了。
现场伪造成他自己精神失常，毁掉了所有作品。
那些所谓的“草稿”，是他曾经送给陆枫的习作，上面确实有他的签名。
他百口莫辩。
连苏晚都背叛了他，他还能相信谁？
心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当全世界都抛弃你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弃这个世界。
“说完了吗？”沈聿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晓，“说完了就滚。”
“我不滚！”林晓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沈聿，你是个懦夫！”
懦夫。
这个词，让沈聿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不敢面对他们，不敢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只敢躲在这个发霉的壳子里等死！”
“你以为你这是看破红尘，心如死灰吗？不！你这叫逃避！叫无能！”
林晓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沈聿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林晓面前。
他的身高比林晓高出一个头，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林晓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她还是挺直了脊梁，仰着头，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说，你是，个，懦，夫！”
话音刚落。
沈聿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泡面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塑料桶四分五裂，残余的汤汁和面条溅得到处都是。
林晓吓得尖叫一声。
沈聿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猩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桌子！
哗啦！
桌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紧接着，是椅子。
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摧毁这个狭小空间里的一切。
床板被他一脚踹断，发出不堪重负的**。
破旧的衣柜被他推倒，门板摔得粉碎。
不过短短几十秒，这个本就简陋的房间，变成了一片废墟。
沈聿站在废墟中央，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那是被压抑了三年的，所有的不甘，愤怒，和绝望。
林晓缩在墙角，吓得脸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自己玩脱了。
她想**他，却没想到会点燃一个**桶。
眼前的沈聿，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疯狂过后，是极致的空虚。
沈聿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重新变回了那片死寂的荒原。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缩在墙角的林晓，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林晓看着他那个样子，心中的恐惧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挪了出来。
她走到沈聿身边，蹲下身子。
“对不起……”她小声说。
沈聿没有动。
“我不是故意要激怒你的。”
沈聿还是没有动。
林晓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沈聿蜷缩的膝盖上。
那是一方小小的印章。
石料温润，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
——聿。
正是他曾经用过的，那方印章。
“这个，是我在一个旧货市场淘到的。”林iao的声音很轻，“老板说，这是从一堆废品里收来的。”
沈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方印章，是他的老师，在他十八岁生日时，亲手为他刻的。
老师说，聿者，笔也。愿他一生，与笔为伴，莫负才华。
后来，连同他的人生一起，被当做废品，丢掉了。
他以为，它早就消失了。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沈聿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蹲在面前的林晓，雨水打湿的头发贴着她小巧的脸，眼睛里，带着一丝愧疚和担忧。
他沙哑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找到他？
为什么要**他？
为什么要给他看这方印章？
林晓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因为，陆枫毁掉的，不只是你的人生。”
“还有我姐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