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深入骨髓的疼,混杂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钻进林晚秋的鼻腔。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在1999年的冬天,同样是这家医院,同样是这家医院的病床上。胃癌晚期,疼得她蜷缩成一团。
她那个体面光鲜的丈夫,江卫东,当时正陪着他高贵的新欢,也就是她曾经的“好闺蜜”白月,在隔壁的高级病房里,庆祝他们儿子的满月酒。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咽了气。
临死前,她回想这一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本是厂长的女儿,娇生惯养。为了嫁给江卫东这个从农村考出来的“凤凰男”,她不惜跟父母翻脸,放弃了自己的大学名额,傻乎乎地帮他打点厂里关系,伺候他那个尖酸刻薄的妈。
她以为自己掏心掏肺,总能换来真心。
换来的,却是三十岁不到就熬黄了脸,换来了婆婆的百般刁难,换来了江卫东的步步高升和冷漠背叛。
最让她恨的,是她第一个孩子的死。
那个未成形的孩子,是在她怀孕三个月时,被她婆婆张翠兰在楼梯口“不小心”撞下去的。
她当时倒在血泊里,绝望地看着江卫东。
江卫东的第一句话,却是皱着眉,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斥责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妈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你扶着,你……”
香水味？是白月的。
林晚秋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斑驳发黄的天花板,还有吊在床头、正在滴液的玻璃盐水瓶。
“晚秋,你总算醒了！”
一个熟悉又怨毒的声音响起。
林晚秋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那张让她恨了一辈子的脸——她的婆婆,张翠兰。
张翠兰正“心疼”地抹着眼泪,手里却提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暖水瓶。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中用？走路都能摔跤,把我大孙子给摔没了！”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场景……
这对话……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依旧,带着刚做完清宫手术的坠痛。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83年,她第一个孩子流产的这一天。
她死前的滔天恨意,仿佛还灼烧着她的灵魂。
“我大孙子啊……”张翠兰还在那假惺惺地干嚎,“江家的种啊,就这么被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死了！”
上一世,林晚秋听到这话,哭得撕心裂肺,还傻乎乎地安慰婆婆,说是自己不小心,乞求她的原谅。
可现在,林晚秋只觉得满腔的血液都在倒流,冲得她头脑一片清明。
她记起来了。
是张翠兰,故意在楼梯口用身体狠狠撞了她。
因为她那天早上孕吐,没能及时给张翠兰做早饭,张翠兰就骂骂咧咧,一直在找她的茬。
“妈。”林晚秋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平静。
张翠兰的哭声一顿,疑惑地看她。
“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翠兰眼神闪躲,“我孙子没了,我高兴什么！你这个黑心肝的,还敢冤枉我！”
“高兴你以后不用伺候我坐月子了。”林晚秋扯起一个苍白的笑,“也高兴这个孩子没了,你儿子江卫东,就不用背着‘忘恩负义’的名声,可以更安心地跟白月在一起了。”
张翠兰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她没想到林晚秋会知道白月的事！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林晚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她盯着张翠兰那双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宣判：
“张翠兰,是你,故意把我推下楼梯的。”
“你为了你儿子的前程,为了能早点迎白月进门,你亲手杀了你的亲孙子。”
“你放屁！你敢污蔑我,我撕了你的嘴！”张翠兰被戳中了最恶毒的心思,瞬间炸毛,像个泼妇一样扑了上来。
上一世,林晚秋就是被她这副样子吓住,只能忍气吞声。
可这一次,林晚秋没有躲。
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扑过来的张翠兰,在她即将碰到自己时,猛地抓起床头的暖水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张翠兰的脚边！
“砰——！”
暖水瓶的铁皮外壳瞬间炸开,碎玻璃和木屑溅了一地。
张翠兰吓得尖叫一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整个病房瞬间死寂。
“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林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血腥味,“张翠兰,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任你拿捏吗？”
“我告诉你,杀人偿命。你杀了我儿子,我这条命,今天就豁出去了,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她说着,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不管不顾,抓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就那么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我现在就去街道办、去厂委会、去公安局！我要去告你故意杀人！”
“你不是最在乎你儿子江卫东的前程吗？他刚提了科长吧？我倒要看看,有一个杀人犯的妈,他的科长还能不能当下去！”
张翠兰彻底吓傻了。
她这辈子横行霸道,就是拿捏住了林晚秋的软弱。
可今天这个林晚秋,简直像换了个人,变成了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不……不是我……晚秋,你冷静点！”张翠兰怕了,真的怕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江卫东那张俊朗却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刚从厂里开完表彰大会,衬衫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当他看到满地狼藉,和林晚秋那副疯魔的样子时,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香水味。
白月的味道。
“林晚秋！你又在发什么疯！”江卫东厉声呵斥,语气里的不耐烦像刀子一样。
“妈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这么闹！孩子没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又是这句话。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林晚秋看着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一刻,心底最后一点余温,也被彻底浇灭了。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江卫东。”
她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我们离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