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掉嘴里的葡萄籽，慢悠悠地坐起身。
“她跪那儿干什么？”
“说是……说是要见您，要带您回家。”秋月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带我回家？
回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
我嗤笑一声。
我这个姐姐，真是书读多了，读傻了。
“让她跪着吧。”
“跪累了，自然就回去了。”
我重新躺下，又捏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秋月一脸为难：“主子，这……不太好吧？外面好多人看着呢，都在指指点点的。”
“对王府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我眉头一皱。
这倒是个问题。
影响了王府的名声，万一萧獗那个金主爸爸不高兴了，断了我的财路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贵妃椅上爬起来。
“走，去看看。”
王府朱漆大门外，果然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姐姐苏清就跪在正中央的石狮子旁边。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仿佛我们家已经死了人。
几天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一张小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却依旧倔强。
看到我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衣，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阿锦！”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一个踉跄，又摔了回去。
“你跟我回家！”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快跟我走！”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穿着一身孝服跪在这里，是想咒谁死？”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清楚。
苏清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我……我没有！阿锦，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我笑了。
“我现在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需要你救什么？”
“姐姐，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父亲的病，好些了吗？家里还有米下锅吗？”
我每问一句，苏清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苏家二**说得也在理啊。”
“是啊，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去过苦日子，傻不傻啊？”
“你看她姐姐那样子，家里肯定很穷。”
苏清被这些议论声**到了，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我。
“苏锦！你怎么能变得如此……如此不知廉耻！”
“为了荣华富贵，你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尊严？
我差点笑出声。
“姐姐，尊严值几个钱一斤？”
“当初我生病没钱买药，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尊严在哪里？”
“父亲咳血，你把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当掉的时候，尊严又在哪里？”
“苏清，你醒醒吧！你那点可怜的风骨和清高，除了能感动你自己，还能有什么用？”
我的一番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苏清的心上。
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看着她哭，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反而有些烦躁。
我不想跟她在这里耗下去。
我转身想走。
“苏锦！”
苏清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若不跟我走，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我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这个疯子！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王府的侍卫也紧张起来，纷纷拔出了刀。
我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剪刀。
那剪刀，尖锐锋利，已经刺破了她颈间的皮肤，渗出了一丝血迹。
我毫不怀疑，只要她再用一点力，就能划破自己的喉咙。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你这是何苦？”
“你死了，父亲怎么办？”
提到父亲，苏清的动作果然迟疑了一下。
我趁热打铁：“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跟你回去了吗？”
“你错了。”
“你死了，我只会过得更好。”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跑来给我添堵了。”
我的话，冷酷得像冰。
苏清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我打断她。
“只是你以前，从来没有看清过我而已。”
我朝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把剪刀给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
她不肯，手握得更紧了。
“苏锦，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回不去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从我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清，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们姐妹的情分，到此为止。”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剪刀落地的清脆声响，和苏清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回到锦绣阁，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秋月在外面敲门，我也不理。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华丽的衣服，精致的妆容，珠光宝气的首饰。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受？
心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拿起桌上那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狠狠地摔在地上。
步摇断成了两截。
我却一点都不心疼。
晚上，萧獗又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踏进锦绣阁。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地上，面前是一片狼藉。
被我砸碎的，不止那支步摇，还有好几件名贵的瓷器。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我，眉头微挑。
“发脾气？”
我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瞪着他。
他也不生气，在我面前蹲下，捡起那截断掉的步摇。
“不喜欢？”
“我明天让人送更好的来。”
我猛地挥手，打掉他手里的步摇。
“我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回家！”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冲着这个煞神吼了起来。
吼完我就后悔了。
他可是萧獗。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我竟然敢对他发脾气？我真是活腻了。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准备迎接他的雷霆之怒。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回家？”
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苏锦，你是不是忘了？”
“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进来的。”
“现在后悔了？”
“晚了。”
他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姐姐今天在门口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否则，我不保证，她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这是威胁。
**裸的威胁。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我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男人。
他可以轻易地捏死我，捏死我的家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我所有的富贵，所有的安逸，都建立在他的喜怒之上。
我低下头，声音颤抖。
“……是。”
“奴婢知道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瘫坐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后背。
过了很久，秋月才敢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端来一碗安神汤。
我喝了汤，躺在床上，却一夜无眠。
我开始害怕了。
我怕的不是萧獗。
我怕的是，我爱上的荣华富贵，终有一天，会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把我凌迟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