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的电话像个信号，正式拉开了这场无声闹剧的序幕。
我甚至能想象出周啸在店里暴跳如雷的样子，他那张惯于假笑的脸一定因为愤怒而扭曲得相当精彩。
赵明轩？估计正手足无措地挨骂，把他舅舅那点可怜的权威当成救命稻草。
这画面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快意，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空虚压了下去。
赢他们这种货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就像你费尽心思赢了路边的一盘棋，对手却是个连规则都没搞懂的臭棋篓子。
成就感寥寥，只剩下对浪费时间的惋惜。
后勤仓库的日子慢得像钝刀子割肉。
这里的时间是凝固的，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对着电脑，核对那些永远对不上的资产清单，然后把discrepancies（差异）填进一个又一个永远没人看的表格里。
管仓库的老刘是个快退休的老头，整天抱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看我的眼神带着同情和一丝不解。
“小吕啊，你说你，原来在门店多风光，怎么就想不开，被发配到这鬼地方来了？”
我笑笑，没解释。
在职场，落难者的一切解释听起来都像借口。
我只是把手里一份关于报废桌椅的鉴定报告签好字，递给他：“刘师傅，这批可以走报废流程了。”
他摇摇头，接过报告，嘟囔着：“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我，还是可惜这些桌椅？他没明说，我也不想问。
这里的节奏和门店简直是两个世界。
门店是战场，每分钟都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大脑像高速运转的CPU。
而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最大的挑战是抵抗无处不在的倦怠感。
但我没让自己闲下来。
周啸以为把我扔到这里就能让我自生自灭，他想错了。
空闲时间，我重新梳理了过去四年的工作笔记和心得。
不是怀念，是复盘。
我把那些“私藏台账”里隐含的管理逻辑、供应商的软肋、客户的心理底线，甚至总部各项政策之间的模糊地带，都像解剖标本一样，一点点拆开、分析。
我得知道，我当初凭什么能把这个店玩转。
更得知道，抽掉哪几块关键的砖，这堵墙会塌得最快、最难看。
这就像下棋，你不能只满足于吃掉对方几个子，你要看清整盘局的走向。
我的手机成了连接过去世界的唯一通道。
老杜时不时会发来一些“前线战报”。
断货风波还没完全平息，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
因为进货节奏混乱，导致库存结构失衡，一些滞销品占用了大量资金和仓位。
赵明轩为了冲业绩，病急乱投医，搞了几次不痛不痒的促销，效果寥寥，反而进一步拉低了毛利。
更讽刺的是，之前我费心维护的几个大客户，因为几次送货不及时或沟通不畅，已经流露出不满，有的甚至已经被竞争对手撬走了墙角。
老杜的信息里透着无奈：“彬哥，你是不知道，现在店里人心都散了，大家干活都没劲头，小赵根本压不住阵脚。”
我回他：“做好自己的事，别强出头。”
我不是圣母，没义务教赵明轩怎么管理。
我留下的那个“念想”，是个缓慢释放的毒药，现在才刚刚开始发作。
它不直接搞破坏，而是抽走了这家店高效运转的“魂”。
那些看似琐碎的、未被系统记录的惯例和经验，才是维持一个组织良性循环的毛细血管。
赵明轩和周啸，只看到了骨架，没看到这些血肉经络。
他们以为坐上位置就能掌控一切，殊不知，有些权威，是需要用时间和能力去喂养的。
空降的菩萨，镇不住本地的鬼。
周五下午，我正对着清单清点一堆废旧电脑，手机又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总部所在的城市。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喂，是吕文彬吕店长吗？”一个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女声，语气带着点试探。
“我是吕文彬，不过已经不是店长了。您哪位？”
“吕店长您好，我是总部运营部的苏晴，我们之前开区域会议时见过几次。”对方的声音干练、清晰。
苏晴？我想起来了，总部运营部那个很厉害的总监助理，以犀利和专业著称，据说是个工作狂，年纪轻轻就深得运营总监信任。
她找**嘛？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在仓库里发霉。
“苏助理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我保持警惕。
“是这样，”苏晴语速很快，“我们这边在做上半年的门店运营效率分析，看到你之前负责的第三门店，有几项数据非常亮眼，尤其是在库存周转和客户满意度方面。想跟你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做法，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总部运营部？直接找上门？
还是在周啸刚把我踢走，他的外甥把店搞得一团糟的这个节骨眼上？
这通电话，来得有点意思。
是巧合，还是……我留下的那个“念想”，已经开始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窗外，乌云聚拢，看样子要下雨了。
仓库里更加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
“方便。苏助理想知道哪方面的具体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