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作业本被林晚推到了桌角，仿佛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耳边残留的诡异呓语让她心有余悸，但更让她不安的，是批改时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感——看不懂题目，看不懂答案，却要机械地执行批改。
这感觉像是在参与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滑稽戏，而她，连自己的台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手背的伤痕、异响的作业本、滞塞的钢琴……这些异常像一根根绞索，正在慢慢收紧。
她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一部分规则。
趁着孩子们在王莉带领下进行课间活动的短暂空隙，林晚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敲响了尽头那扇沉重的木门。
“进。”顾主任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她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顾云深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旧书桌后，仿佛从未移动过。
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她，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主任，”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关于小源同学的作业本，还有教室那架钢琴。它们……有些异常情况需要向您报告。”
她详细描述了作业本内部发出的“扑素素”异响，以及钢琴键的沉重粘滞，无法弹出正常乐曲的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没有提及批改时墨水变色和耳边呓语的细节，潜意识告诉她，那些或许是不能言说的部分。
顾云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按照规程，这种情况需要进行净化处理。”
净化？林晚心头一跳。
只见顾云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淡的玉质书本——正是之前林晚在梦中“家”里见到的那种玉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刻画着一些扭曲的、她无法辨认的字符。
“跟着我唱。”他的命令简洁干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他清了清嗓子，一种古老而苍凉的调子从他喉间溢出，与他平日冰冷的声音截然不同。
那旋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庄重，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灰烬的气息。
“月沉星黯，童声咽……”
林晚愣住了。
这歌词，这旋律……她从未听过，但就在顾云深唱出这前半句的瞬间，她的喉咙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一种源自本能的热流涌上喉头，后半句歌词和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与她原本的声音混合，带着一种空灵而悲悯的质感：
“……旧园锁深怨。”
她唱出来了！
如此流畅，如此契合，仿佛这首歌早已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只等待一个引子来将它唤醒。
歌声落下的瞬间，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顾云深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看向林晚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冰冷，而是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看到了某种本不该存在之物，又像是漫长的等待终于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那目光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他迅速敛去，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
但他眼神深处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惊澜，让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这首歌有如此本能反应？为什么顾主任会这样看她？
“你……”顾云深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沙哑了一丝，“能接上《余烬》。”
《余烬》。林晚记住了这个名字，一首叫做《余烬》的歌。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中那块巴掌大的玉本递了过来，动作间似乎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净化需要完整的吟唱。当异常再次出现时，你需要独自唱响它。歌词在这里，你拿回去，务必尽快掌握。”
林晚接过那本触手温润又带着一丝冰凉的玉本，低头看去。
上面刻画着的扭曲字符，在她眼中依旧是是天书，根本无法辨识。
她尝试着按照刚才的旋律，看着那些字符哼唱，但一离开顾主任的引导，调子立刻变得干涩、跑偏，再也找不到那种与旋律血肉相连的感觉。
就连那些字符，在她眼中也愈发模糊，难以记忆。
怎么会这样？一起唱就行，独自看谱就不行？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那本沉重的玉本，林晚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接下来的半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半段《余烬》，以及顾主任那个复杂的眼神。
傍晚，她终于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脱，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公寓。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带着一种真实的烟火气。
她坐在书桌前，摊开速写本，试图用绘画来平复纷乱的心绪。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她习惯性地画着向日葵，那是她最喜欢教孩子们画的，象征着阳光与生机。
然而，当一幅向日葵的雏形刚刚显现，她的笔尖猛地顿住了。
在那朵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旁边，无意识地，她用自己的笔，画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结构僵硬，却无比熟悉的符号——那是梦中幼儿园里，孩子们作业本上最常见的几个“汉字”！
它们突兀地出现在充满生命力的向日葵旁，像几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的画纸上，也盘踞在她的现实里。
林晚猛地丢开铅笔，仿佛那是什么毒物。
她惊恐地看着那幅画，浑身冰凉。
梦境……不再仅仅存在于睡眠之中了。
它开始渗透了。
通过她的手，入侵了她的世界。
那首只有与顾主任一起才能唱出的《余烬》，真的是净化异常的希望吗？
还是说，它本身就是一道……将她与那个世界更紧密捆绑在一起的诅咒？
她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