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的余威仍在颅腔内隐隐作祟，但更清晰的，是那些不断涌现的、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它们不再仅仅是噩梦，而是变成了冰冷的、可供检索的案卷。
萧景琰靠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名东宫属官。
詹事府主簿，周彦。
记忆中，此人勤恳谦逊，文采斐然，是他颇为倚重的笔杆子。然而，就在三个月后，一次关于漕运改革的廷议上，正是这位周主簿，呈上了一份“证据确凿”的密报，指控太子门人贪墨漕银，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父皇面前大大失分。那份密报，后来查明大半构陷，但周彦早已“幡然醒悟”，涕泪交加地投靠了齐王萧景宏，反咬一口说他受太子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周彦。”萧景琰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周彦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殿下有何吩咐？”他神态恭敬，与记忆中那副义正辞严指控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孤昏迷这几日，漕运衙门那边，可有异动？”萧景琰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如最精细的刻刀，描摹着周彦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周彦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虽然瞬间便被掩饰下去，但如何能逃过此刻萧景琰刻意审视的眼睛？他稳住心神，回道：“回殿下，一切如常。只是……齐王殿下前日过问了一次漕粮北运的日程，说是担心春汛延误。”
萧景宏的手，伸得果然快。而周彦这回答，看似如实禀报，实则轻描淡写，将萧景宏的插手一语带过，若非萧景琰早有“预知”，只怕还会觉得这三弟是在为他分忧。
“是么？”萧景琰轻轻哼了一声，尾音拖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孤怎么听说，漕运副使张谦，前夜在‘醉春风’宴请了一位贵客，密谈至深夜？”
周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张谦，正是他暗中搭上齐王线的关键人物，那夜宴请的，也正是齐王府的长史。此事极为隐秘，太子如何得知？！
“殿、殿下明鉴，此事……臣、臣不知……”周彦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知？”萧景琰笑了，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看得周彦心底寒气直冒，“周主簿掌管东宫文书，消息灵通，连这等事都不知，是孤养了一群废物，还是你……有意欺瞒？”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周彦心口。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殿下恕罪！臣……臣或许有所耳闻，但未及查证，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萧景琰站起身，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一步步走到周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孤看你，是胆子太大了。”
他不再给周彦辩解的机会，目光转向殿外，声音陡然转厉：“来人！”
两名身着玄甲、气息冷硬的东宫侍卫应声而入。
“周彦勾结外臣，窥探东宫，欺瞒主上，”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砸在寂静的殿宇中，也砸在所有噤若寒蝉的属官心上，“拖出去，杖毙。”
“杖毙”二字，轻飘飘出口，却如同惊雷炸响。
周彦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殿下！臣冤枉！殿下——唔！”侍卫毫不留情地堵了他的嘴，粗暴地将他向外拖去。
求饶声和挣扎声迅速远去，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剩下的几名属官个个面无人色，腿肚子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深深低着头，不敢与太子对视。
萧景琰缓缓踱步，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这些面孔，在未来的记忆里，有的背叛，有的沉默，有的随他一同覆灭。
他曾经以为，以诚待人，终能换得忠心。现在他明白了，仁义道德，不过是包裹在权力争夺外面那层最虚伪的糖衣。当你胜利时，它便是金光闪闪的冠冕；当你失败时，它便是勒死你的绞索。
史书由胜者书写。善良和仁慈，是留给胜利者的点缀，而非失败者的护身符。
既然那冥冥中的“天道”，那既定的“命数”，早已将他钉死在反派的耻辱柱上，那他何必再守着那可笑的底线？
天道命我成魔？
好啊。
那我便逆天而行，将这棋盘彻底掀翻！用他们的血，他们的恐惧，来铺就我的生路！
内心的独白激烈而冰冷，如同岩浆奔涌，最终却凝固成坚不可摧的寒铁。他感觉某种一直束缚着身体和灵魂的东西，随着周彦被拖出去的惨叫，彻底断裂、粉碎了。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窗边，将背后那群惊魂未定的属官视为无物。窗外阳光正好，映照着他苍白而线条冷硬的侧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萧景琰”的温软和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决绝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兴味。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期待着，他的好三弟，以及这满朝的“正人君子”们，该如何接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