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修复那支清宫鎏金玉簪那天,窗外百年海棠的枝桠被狂风卷断。
溅起的琉璃碎片划破了顾云深医生的袖口,露出腕间一串密布的手术旧痕。
他说:“修复师不该在阴雨天用动物胶的。”后来海棠树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他总在黄昏时带我去听树的心跳。“你听,它也在努力活着呢。
”他说这话时衣角总藏着透析导管的接口。直到我收到他的病危通知,同一夜,
父亲因赌债被扣押的消息也传到耳畔。顾云深在ICU睁眼时,看到我挽着陌生男人手臂,
手腕戴着祖传翡翠聘礼。而无人知晓的深夜,我腕上器官捐献的疤正汩汩渗着血。
三年后他成了我剖腹产的主刀医生。无影灯亮起那刻,他盯着我腕上那道疤,
手术刀当啷坠地。“那年直升机里的心脏...是你的?”梅雨时节的苏州博物馆,
宛如一幅洇染了水汽的旧绢画,弥漫着古朴而朦胧的韵味。馆外,雨帘绵密得令人几近窒息,
豆大的雨点如重锤般砸落在黛瓦之上,继而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顺着飞檐潺潺淌下。
修复室内,恒定且近乎严苛的低温,抽走了沈青禾指尖仅存的温度,
只余下一种机械般的专注。手稳、眼亮、心静,这是师傅传授给她的第一课,
此刻已深深刻在她的意识里。工作台上,
一支清宫旧藏的鎏金海棠玉簪静静卧于丝绒衬布之上。断裂的茬口在射灯的映照下,
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沧桑,那原本和田玉的温润质感,被粗暴地撕裂开来。
沈青禾已枯坐了三个小时,她手持最细的狼毫,蘸取特制的水牛角胶,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弥合那道见证历史的伤痕。
当她刚把第三根断裂的细小玉刺拼回原位,沾了胶的笔尖正要落下之际——“这处断茬,
微末的分叉在三点钟方向,拼错了后续承受不住力道。”一道清冷的声音,
宛如修复室的温度一般,毫无预兆地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沈青禾猛地一颤,
指尖那点微乎其微的凝滞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毛笔尖上凝着的一滴胶液,倏地脱离控制,
直直坠向莹润的簪身。“不——!”一声惊呼脱口而出,然而一切已为时已晚。
那滴淡黄混浊的胶液迅速扩散开来,宛如一块丑陋的污渍,烙印在剔透的美玉之上,
瞬间遮盖了底下精心描摹的浅浮雕海棠花瓣,让原本精美的玉簪瞬间失色。她慌忙扭头,
目光撞进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眸颜色极浅,近乎琥珀质地,在顶灯的映照下,
宛如深井底冷冽的水光,晃得人心惊不已。他身形颇高,却显得有些过分单薄。
一件过于宽大的白色外套松散地挂在身上,恰似挂在苍劲的松枝上,
衣领深处露出一截蓝绿色格子的病号服衣领。胸前银色的名牌反射着冰冷的白光,
上面清晰地写着:神外顾云深。博物馆何时竟有身着病号服四处晃悠的医生了?
沈青禾只觉脑子嗡嗡作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伸出的手指所吸引。
那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而洁净。此刻,
手指正悬停在那面巨大的、隔离着玉簪展柜的防弹玻璃前,隔着虚空,
指尖轻轻滑过玻璃内部,似在若有所思地描摹着簪子上那早已断裂残缺的海棠花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精确,还隐隐透着一种奇特的悲悯。他手腕上的白色袖口,
似乎也被刚才突发事件带起的气流微微拂动。“修复师不该在梅雨天用动物胶。
”他终于将视线从簪子上抬起,落在沈青禾身上,声音平缓,
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客观真理,“湿度超过百分之七十,固化不均。三个月内,
拼好的玉刺在温湿度变化时受力不均,接缝必裂。”“这是……宫里传下来的秘方,
老师说很……”窗外,骤然响起令人心悸的厉啸,宛如上古巨兽濒死的哀嚎。
浓重的铅灰色天幕猛地被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痕,刺目的闪电划破沉闷的天空。紧接着,
便是沉闷到让人心脏骤然缩紧的巨响。“轰嚓——哗啦啦——!”博物馆后面小花园里,
那株历经数代岁月的百年老海棠,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斜逸而出的虬劲枝干,
裹挟着漫天雨水、残叶以及被刮倒的花盆碎片,被肆虐的狂风硬生生撕裂折断。
庞大的、缀满浓密叶片的枝干,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被掷出的巨锤,
狠狠地砸向修复室上方。“砰!”尖锐的碎裂声几乎要刺穿耳膜。
厚实的琉璃瓦顶被生生砸出一个窟窿,碎裂的琉璃渣滓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砸在修复室的橡木地板上。折断的巨大树枝带着一蓬凄厉的水花,如同攻城巨木,
狠狠撞碎了展柜那面厚实的防弹玻璃。“喀——铮!
”一声短促却刺耳至极的金石交击声响起。沈青禾的瞳孔因惊骇而陡然放大。
她眼睁睁看着那支在射灯光下闪耀了三个小时的玉簪,这件凝结了她全部心血的脆弱古物,
宛如一个轻易被碾碎的绮梦,在纷飞的琉璃碎屑中,
被那半截湿漉、冰冷且巨大的黑褐色断枝猛烈撞击。
断枝精准无误地在玉簪原先断裂、又被胶水勉强弥合之处,再次狠狠劈开!
断裂的玉片崩飞四散,恰似受惊的流萤,慌乱逃窜。它们撞在更远处的玻璃展柜上,
发出更为细碎、绝望的哀鸣。巨大的断枝砸落地面,激起一片狼藉,
碎屑与雨水在光滑的地板上肆意蔓延。一片尖锐且不规则的琉璃碎片,如死神镰刀的锋刃,
在混乱的震荡中激射而出,径直朝着沈青禾的脚踝袭来。
时间仿佛在尖叫声与玻璃的碎裂声中凝固了刹那。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猛地越过混乱,
精准无比地箍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将她整个人向后狠狠一拽!
惯性使她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脊背却撞进一个单薄却不失坚毅的胸膛。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干净却难以名状的淡淡苦涩药味,
瞬间笼罩了她的所有感官。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身侧,
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那激射的琉璃碎片擦着他白色外套的臂侧呼啸而过,“嗤啦”一声细微的撕裂声响起。
沈青禾惊魂未定,全身僵硬地靠在他身前,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身体。慌乱之中,
她的手指恰好握住了他拽着自己手腕的那只胳膊。掌心之下是冰冷光滑的布料,
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布料掩盖之下的一点粗糙——那是皮肤,却并非正常肌肤的质感。
那是一道道、一片片深浅不一、凸起扭曲的印痕,极其密集地纵横交错着,
盘踞在他苍白的腕骨之上,蜿蜒着向上延伸至袖口深处。它们宛如无数条僵死的蚯蚓,
冰冷地蛰伏在他生命的脉络里。这些伤疤冰冷而沉默,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恐惧如冰冷的藤蔓,
紧紧缠住了沈青禾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指尖却不听使唤,
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小臂。那凹凸起伏的伤疤触感鲜明,如灼烧般疼痛。
她甚至能清晰地“数”到其中一道最深的凹痕。
顾云深的身体似乎在她指尖触碰到伤疤的瞬间,极轻微地僵了一下。
但他没有任何躲避或抽回的动作,只是维持着保护性的姿势,
护着她避开这片混乱的核心区域。周围是保安的惊呼声、混乱的脚步声,
以及更多玻璃渣碎裂的细微声响。雨水混杂着尘土的气息,
与古董木架散发的古老霉味交织在一起。然而,沈青禾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和他腕间伤痕无声的倾诉。百年海棠遭遇的这场灾难意外,
竟成了顾云深走进沈青禾修复世界的开端。当馆长拿着保险公司的勘察单,
望着那株被劈去半边树冠、却奇迹般主杆未损的老树,以及那个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展柜时,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顾医生,”馆长搓着手,
看向安静伫立在狼藉之中、眼神专注地扫过满地玉屑的顾云深,
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恳求与试探,“您既是医院专家,又似乎对古物颇有研究,
这……这修复之事……”顾云深的目光终于从那些细小碎片上抬起,
扫过沈青禾苍白倦怠的脸,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我是外行,提些建议尚可。
主要工作还是由沈师傅负责。”他稍作停顿,补充道,“后续的修复方案和评估,
我可以参与。”馆长如蒙大赦,沈青禾却在一旁捏紧了指节。他所说的“参与”,
意味着真正的介入。果然,顾云深开启了他在神外科工作之余的“**”。
他总是在下午三点之后出现,那时神外科的病房区相对安静下来,
他身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也会淡一些,但指尖冰凉的温度始终未变。
他宛如一个从精密手术室转场到古董修复室的跨界幽灵。
整套极其精巧、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外科显微器械——比沈青禾惯用的修复工具还要纤细百倍。
镊子、持针器、固定夹……摆满了她那张狭窄工作台的一角。起初,沈青禾是抗拒的。
她早已习惯了水牛角胶的粘稠,以及古老技艺的温吞节奏。然而,
他递来的那种几乎完全透明、只有在黏着时才微微泛出一点白痕的新型生物胶,
确实在梅雨泛滥的空气中,牢牢粘合住了第一片试验玉片。他的操作,
宛如一场冰冷而精致的艺术演绎。那骨感分明的手指,
灵活地操纵着那些纤细得近乎透明的工具,在放大镜的视野下精准移动、夹取、贴合,
其动作的稳定性,恰似心电图处于正常跳动时那平稳的直线。
每一处拼接口的位置、角度以及承力点,他都用独属于自己的简洁标记,
清晰地标注在那张极薄的附着图纸上,严谨程度仿若在精心制定一场复杂的手术方案。
最为奇特的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型测力计。有一次,
沈青禾满是好奇地看着他将修复好的极其微小的一截玉花枝固定在仪器之下,
而后施加极其轻微的侧向力道。当数值达到某个极限,那截新修复的部位悄然裂开,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失望之色,唯有洞悉一切的平静。随后,他会认真记下那个临界值,
或是更换粘合配方,或是调整角度,重新开启修复工作。起初,
沈青禾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渐渐地,当他埋头工作、周围陷入一片寂静时,
她会递上一杯微温的清水。偶尔,她的指尖会不经意间碰到他那冰凉的腕骨。每一次,
她都会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手指,仿佛那隔着衣袖的凸起疤痕,正无声地灼烫着她的肌肤。
那株曾被狂风肆意摧折、半边树冠呈现出狰狞残缺之态的老海棠,竟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园林工人仔细地为其断口涂抹上了厚重的愈合剂,似在为它疗愈伤痛。
在某个修复工作结束的黄昏时分,窗外的雨终于停歇。昏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
洒下微弱的光芒。顾云深清洗完工具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径直离去。
他摘下鼻梁上的放大镜夹片,拿起工作台上那个微小的声波传导听筒,对沈青禾说道:“走,
带你去个地方。”沈青禾满心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他领着她绕过博物馆的回廊,
来到那株受伤的海棠树下。黄昏的光线,为断裂的树茬镀上了一层近乎凄怆的柔和金边,
树影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摇曳晃动。顾云深走到巨大的主干旁,俯身而下,
极为自然地将那个小小的、宛如医用微创探头般的听筒圆盘,
稳稳地按压在一块看似平滑坚韧的树皮中央。而后,他示意沈青禾靠近,
将连接听筒的一根极其纤细的骨传导耳塞递向她。他的动作轻柔,
冰凉的塑料外壳擦过她的耳廓。沈青禾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耳塞戴上。
一种微弱而奇妙的声响,刹那间淹没了她耳中黄昏庭院里的风声。
咚……咚咚……那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韧性与粘滞感,
仿若从遥远地心传来的鼓声,沉重却又执着地回响着,一下接着一下,清晰无比。
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顾云深。黄昏的光线,
精准地勾勒出他过分清晰的下颌线和略显深陷的眼窝。“听到了吗?”他低垂着眼睫,
凝视着那巨大的树干,黄昏的光影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他似乎并未看她,
只是专注地“聆听”着那棵残树的心跳,声音低得如同风掠过树叶,“它在努力活着。
”一阵风轻轻拂过,吹动他那过于宽大的外罩衣角。衣袂翻飞间,
一片极小的医用敷贴在他左腰侧稍后的位置显露出来。那敷贴很新,覆盖之下,
起接口轮廓——那是像她父亲一样的肾病患者每周进行血液透析、连接体外循环管道的接口。
冰冷听筒里,那“咚咚……咚咚……”的声音依旧缓慢而有力地持续着,
灌满了沈青禾的耳蜗,重重地撞击着她紧绷的心房。她站在斑驳的树影下,
望着身边这个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男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命运沉重的鼓点正悬于他们头顶,一声声,催逼而来。
顾云深腕间纵横交错的疤痕和腰侧的透析接口,宛如投入沈青禾心湖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不断扩散,漾起阵阵冰冷的寒意。她试图装作不经意,然而在茶水间里,
那些女护士的闲谈,总在她端着水杯靠近时,如定位导航的碎片般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
“……顾医生?唉,有着天才般的头脑,可偏偏……”一位年长护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叹息,
刻意压低了嗓音,“配型快五年了吧?愣是没等到合适的心脏……”“他自己不肯用手段吧?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又尖又急,“听说院长都暗示过,说他那种特殊情况,稍微运作一下,
让资料靠前点并不难!毕竟他那顶尖神经外科的双手,停下来可是世界级的损失啊!
他非说什么‘绝望的人该排我前面’,真是死脑筋!”“透析快支撑不住了,
肝肾衰竭的迹象都显现出来了……再拖下去,就算找到了心源,
他的身体底子也撑不起移植的大手术了……”沈青禾站在茶水间的门边,
手中的杯子渐渐变凉,直至杯壁的寒气几乎冻僵了她的指尖。终于,
鎏金玉簪的修复步入尾声。在一个海棠花似落非落的黄昏,
修复室内仅余下一层浅金色的夕照余晖。
顾云深手持一把精巧别致、边缘嵌着银丝的黑色牛角梳,
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脱胎换骨、于射灯下流光溢彩的玉簪,轻轻簪入沈青禾乌黑的鬓发之间。
冰凉的玛瑙海棠花瓣,轻轻拂过她微温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的手在她发髻旁稍作停顿,指尖并未即刻撤离。“青禾。”这是他首次直呼她的名字。
那声音被夕照晕染得温煦了几分,然而话语内容却带着金属般的冰冷棱角。
“下周三是最后期限。”他收回手,**外罩的口袋,目光平静地越过她的肩膀,
投向窗外暮色渐合的天空,有晚归的鸟影匆匆掠过。晚风吹动他外套的下摆,左腰侧处,
一小段深红色的透析导管从敷贴边缘滑落出来,暴露在最后的暖阳之下,
宛如一条蛰伏的血蛇。“我该走了。”他并未言明去向。
但沈青禾只觉全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紧接着在下一秒如潮水般冰冷退去,
手脚刹那间没了温度。那晚回到家中,迎接她的并非晚饭的温暖热气,而是父亲绝望的嚎哭,
那哭声混杂着酒气、汗臭以及浓烈的恐惧气息。“青禾!救救我!就、就这一次!
**的人说了……再拿不出五十万……就要把我……把我扔江里去喂鱼啊!
”沈家这栋往昔也算体面的老宅,此刻仿若一个被掏空的破败躯壳。
墙上悬挂的字画早已变卖一空,黄花梨圈椅也换成了几张廉价的塑料凳子。
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尿臊味,那是父亲精神崩溃后失禁留下的痕迹。
沈母病恹恹地瘫在里屋的旧沙发上,脸色蜡黄如纸,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床头柜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止痛药。沈青禾默默走进那狭**仄的卫生间,
缓缓拿起一块发硬的旧毛巾,将其浸入冰冷的水中,
而后一点点仔细擦洗着父亲刚才弄脏的床单。那水冰冷刺骨,冻得她手指泛起红意。
劣质洗衣粉刺鼻的气味,呛得她喉咙阵阵发痒。催债电话的**,宛如淬毒的利箭,
一支又一支精准无误地刺穿沈家仅存的那点可怜平静。
老式手机在她布满水渍的掌心疯狂震动,屏幕上闪烁着同一个来自澳门的怪异号码。
“沈**,考虑得怎么样了?令尊的账,可不能烂在泥里,对吧?”电话那头的声音,
好似毒蛇吐信般阴恻,“五十万。
要不然……今晚你就能在新闻里看到‘澳门赌徒跳海疑云’了。要不要看看视频预览?
”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在那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的高级**里,
父亲身着一件脏兮兮的夹克衫,失魂落魄地坐在一张巨大的百家乐赌桌旁。
他面前堆起的圆形蓝色筹码,宛如一座不祥之塔,塔尖所指向的数值触目惊心。
照片角落被特意圈出的地方,
清晰地标注着**内部监控的“时间码”——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原来父亲根本不在家!
他又去了澳门!沈青禾的手指瞬间紧紧抠住冰凉的塑料桶沿,指甲泛出死一般的白色。
她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冰碴子。就在此时,
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部属于自己的老旧手机,执拗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线,
如利刃般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疲惫不堪地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张CT扫描影像的截图。
即便她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
也能一眼洞悉那图像所揭示的严重性——那是心脏部位的影像,
本该有着清晰肌肉结构的心室壁,在影像中却薄如蝉翼,只剩下一个模糊、几近透明的轮廓,
宛如一张历经无数次磨损、一碰便碎的旧宣纸。影像下方,
一行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冷硬得可怖的文字跃入她的视线,发信人正是顾云深——“下周三,
心脏移植中心截断评估。”一边是五十万筹码堆砌而成的血色之塔,
一边是薄如纸张的心脏宣判书。老破卫生间里,
浑浊的尿臊味与洗衣粉的劣质香气混杂在一起,
债电话那头恶意的狞笑声、手机屏幕上那几乎透明的心室影像……所有的声音、画面、气味,
在同一瞬间炸裂开来!冰桶边缘,她因抠得太紧而不堪重负的指甲,
终于“啪”的一声从中断裂。尖锐的疼痛如针般扎入指腹神经,
一点温热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滴落在浑浊的洗衣水里,晕染开一抹极淡的猩红。
沈青禾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去,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卫生间角落,将脸深深地埋进手臂之中。
她那瘦削的肩膀,开始抑制不住地、无声地剧烈抽动。此刻,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碎裂的玉簪、父亲堆砌起来的血债筹码、如宣纸般脆弱的心脏影像,
以及顾云深那句“最后期限”。那场绝望的交易,
发生在医院附近一条最为幽深、最不引人注目的巷弄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垃圾以及湿漉漉的霉味。
沈青禾跟随着中间人——一个身着灰扑扑旧外套、神情游移不定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