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赵正甫的第三年,他新娶的宰辅之女将我一杯酒鸩杀,又一把火毁尸灭迹。火光冲天,
赵正甫痛哭失声,椎心饮泣。我躲在房顶一角,嘻嘻:“解气,真解气。”三年后再见,
他背对我,宽肩窄腰,傲然而立。我没认出他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故作正经:“你是第一次做这个吧?这衣服还是**比较好,免得被汗浸湿,
影响你发挥……”1赵正甫与许怀若即将大婚的消息,是许怀若亲自告诉我的。
就在他们定亲第二天。许怀若带人登门,要我从住了三年的栖月居滚出去。
“你一个商贾之女,若不是侥幸救了王爷一命,也配做王妃?给你半个时辰,
带着你的人和你那些脏东西从这里滚出去。”刁蛮,任性,完完全全被宠坏的贵女。
宰辅投诚、赵正甫媚下的工具。万般心思从头过。我不与她废话,只稳稳端坐。
护卫沈淡风持剑护在我身边,没人敢轻举妄动。直到赵正甫的脚步声响起。
许怀若起身疯了一样往我身边冲,被沈淡风一剑拦住。“谢溶月,你疯了!
”“她是宰辅的女儿,你怎敢让人拿剑对着她?”赵正甫将许怀若拉到身后护好,厉声叱我。
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下却因许怀若失了章程。
我用力按了按掌心:“是她自己冲上来”“就算她冲过去,她一个弱女子,能把你怎么样?
”许怀若拉住赵正甫的衣袖:“王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提前来布置一下咱们的婚房,
没想会忽略谢姐姐的心情。不过我毕竟是宰辅的女儿,若被人欺负到头上却什么都不做,
传出去我家的名声总归会受损,姐姐不如就和我道个歉好了。”虚与委蛇我最擅长,
但和许怀若低头,我做不到。我看向赵正甫:“你真的要娶她?”赵正甫冷冷回视,
沉默几秒,避开我的眼睛:“商贾之女做王妃,终究是不体面。”他转身,带许怀若离开。
许怀若得意一笑,顺从地攀着赵正甫的胳膊往外走:“可我还要布置栖月居,
我们的婚房”“此处简陋陈旧,我寻个更好的院子给你。”至少栖月居仍是我的。
我站在原地看他们相携离开,恍惚觉得赵正甫或许站在我这一边。直到第二日,
有人闯进私库。我赶过去,与许怀若四目相对。她得意一笑,
手上拿着赵正甫那把钥匙不停把玩:“你看起来好像很惊讶。也是,
听说这个私库是赵正甫为讨好你特意设的,只有你们两个人能进出。怎么,
没想到他会把这里的钥匙给我?
”我强忍着胸中怒火:“他不可能把钥匙给你”“可他就是给我了。他不仅把钥匙给我了,
还把你们之间的承诺统统告诉我了呢。”许怀若一边笑一边逼近:“若你恼了,
就从这私库里取一件珍玩带走。他见宝格空了,立刻想法子来哄你,你就原谅他,是不是?
”这是只有我和赵正甫知道的秘密。他真的一字不落告诉了许怀若。
赵正甫专注地看着我深情许诺的样子和许怀若晃着钥匙得意洋洋的样子在我眼前不停交错。
我死死盯着许怀若手中的钥匙,伸手去夺。许怀若露出一个笑,顺势一歪,
撞向旁边的多宝架。多宝架摇摇晃晃,往后,撞倒另一个,再另一个,整整一排,接连倒下,
满屋子都是清脆的“咣当”“噼啪”声。我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多宝架原本矗立的地方。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僵硬地低头。赵正甫第一次带我来时看的灯笼大的夜明珠,
我最喜欢的宝石点缀的镂花冠……碎得满地都是。手指被檀木盒棱角猛撞的痛这时才显现,
血迅速涌出来,滴答滴答落成一滩。看见赵正甫那一刻。我强忍着泪唤他:“赵正甫。
”他没看我,也没在意满地的碎片。只走到许怀若身边,轻声问她受没受伤,
小心翼翼抱起她离开。走出门又站定,扔出一句冷冰冰的:“来人,送王妃回栖月居,
没我亲许,永囚不出。”2我是谢溶月,江南第一大富商,常水路往返江南与京城两地。
平生最爱两样,一是钱,二是色。钓到昏迷不醒的赵正甫时,恰逢傍晚,四周昏暗不清。
我只粗略扫了一眼,就大手一挥,命人将他拽上了船。果然,是我喜欢的那款。
等下人将他怀中藏着的三色翡翠玉镯呈给我后。我挑挑眉,命人改用最好的药全力救他。
一天后,赵正甫醒了。第一眼看见的是我摸着三色翡翠玉镯两眼发光的痴样。他轻咳一声,
谢我救了他的命。我也不客气:“这个好看,我喜欢。”三色分布均匀,色好种好质好。
千金难得,极品!极品!!!赵正甫眨眨眼,当即从善如流,将玉镯送了我。
也自此缠上了我。他说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封地在云南边陲一带。
此次归京是因他驱逐外敌,安稳边陲,回来受赏的。没想到一路上刺杀频频,
所带护卫均护主而死……我怀疑他在卖惨,默默捂住了手上的玉镯。赵正甫爽朗一笑,
竟脱口一句:“你好可爱。”有人笑我财迷心窍,有人唾我一毛不拔,
第一次有人说爱财的我,你好可爱。我不自在地把手拿开,又莫名挽了下耳边的碎发。
赵正甫缠我缠得越发紧。他邀我下棋,同我垂钓,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他说镇守边境的艰难,
说百姓生存的不易。他从不避讳自己不受器重,
甚至隐隐以此钓我:“我在京中受了赏就会回云南,
此次我要将母亲留给我发妻的珠冠、楼阁人物金簪、累丝凤簪……一私库的珍玩都带回去。
若有人肯做我的妻,王妃的尊荣和宫中制式的簪珥珍玩我定双手奉上。
”“云南此时物阜民艰,若有人去云南经商,定能赚得大把银钱啊。”我心中一动又一动。
赵正甫这个人,风趣爽朗,率真赤诚,见识广博。他看得见受苦的百姓,听得见微弱的哭声。
他有上位者的气度,却没有上位者的傲慢。他还修出了一颗难得一见的悲悯之心。
他和我遇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如果是他……船行到京城的前一夜,赵正甫邀我看夜景。
他应是提前灌了许多酒,却意外地并不难闻。欲言又止好几次,他才开口:“溶月,
我对你,一见倾心。那只三色翡翠玉镯,是我母妃留给我发妻的传家之物。你无心选了它,
我却是有心将它赠给你的。收了它,就也收下我吧~”“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笑得狡黠。下一秒,赵正甫的吻撞在我眉间。那一夜,满江春水繁星,
是我们相爱的证明。3进了王府,赵正甫迫不及待牵我的手去了私库。他将所有的家底,
府库私库的钥匙都给了我,扬着头得意看我:“若日后我叫你恼了,
你便来这里选上十样八样宝贝,只要不真同我计较就好。”我被宝石的火彩迷得两眼发光,
啧啧摇头:“我要是真恼了,就随便选一样宝贝带走。你见宝格空了,
赶快想些稀罕有趣的法子来哄我,我就原谅你。”赵正甫当即说好,手指青天,
信誓旦旦:“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有违此誓,便叫我早生华发,永失所爱。
”4我和赵正甫没能离京。太子意外薨逝,嗣位空悬。
战功赫赫又德行兼备的赵正甫被卷入夺嫡之争。碧玉簪。我第一次进私库,
取的便是这件宝贝。在十二个如花美眷被送入王府当天。赵正甫匆匆赶回来,不顾我的冷脸,
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什么都没说。可我莫名就听到了他的抱歉。稍晚时,
一只精巧的百宝箱被抬进栖月居。
我钓赵正甫上船时幸存的那截鱼线、传家宝三色翡翠玉镯、新取的碧玉簪,
被我一一收进百宝箱。那之后,我恼了气了依然会去私库取珍玩。
玳瑁盒、螺钿镜、白玉盏、金凤簪……百宝箱越装越满,赵正甫陪我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的权势渐盛,在我面前也日渐内敛寡言。我几乎再未在他脸上看见爽朗的笑,
也几乎再不听到他的絮叨。赵正甫最后一次同我交心,是在他纳了两位侧妃进府那晚。
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听打更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下意识闭上眼,装睡。
先闻到一阵恼人的梨香。赵正甫在黑暗中站了良久,才轻手轻脚坐在我的榻边。
他一直看着我,细碎的呼吸声一时轻一时重。最后用手抚了下我的头发。
轻轻叹了口气:“溶月,我这段时日有些辛苦,你多体谅我一点儿,体谅我久一点儿。
”两颗泪珠飞快滑下。我睁开眼睛,在无人的黑夜中,轻轻说了声好。那之后,侧妃们挑衅,
赵正甫冷淡,妻位被强夺,许怀若闹到我眼前。我都极力体谅。
但只有我和赵正甫才有的钥匙,只有我和赵正甫才知道的秘密,被忽略的满地碎片和我,
也都要我体谅吗?被囚栖月居的每一刻,我都在复盘。
我将与赵正甫的过往翻来覆去嚼了一遍又一遍。悲哀地发现,和赵正甫渐行渐远这件事,
我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我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在茫茫商海中挣出了一片天。
偏要自囚于这座几尺见方的小院,被情情爱爱遮了眼。我知道向上攀登的艰难,
总想着多体谅他一点儿。却忘了我最该体谅的,是自己。我应在江湖上,而不是樊笼里。
5“绝不可能!”我本想堂堂正正地离开。赵正甫不允。他异常坚决,掷地有声。当晚,
我便被毒了个半死。漆黑的血从喉咙喷出来。血沫子溅了沈淡风一脸。我睁开眼,
只有沈淡风在。“是许怀若。她一锭金收买了送饭的小厮,让他在饭中下毒。
那小厮怕真的害死人,没敢放足量。”“赵正甫呢?”“忙着准备他和许怀若的大婚。
”沈淡风沉着脸:“他不信许怀若下了毒,也不信您昏迷不醒,他说许怀若最贤淑不过。
要我,要你别再随意栽赃人。”眼泪霎时盈满眼眶。我直直看着头顶,
强撑着不让它落下:“沈淡风,等我好了,咱们就回江南吧。”没等我好,
一只竹管先戳破了我的窗户。沈淡风悄声上前,用手按住了管口。片刻后,“嘭”一声,
来人被自己吹出的迷烟放倒了。“主子,又是来杀你的!”我细细打量沈淡风递来的匕首。
锋利,削铁如泥,是把杀人的利器。庭院寂寂,和过去被囚的每一天一样,没有谁的脚步声。
“你说,赵正甫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真的,也想我悄无声息地死呢?
赵正甫后来也没出现,甚至连踪迹都遮掩着不让我知道。许怀若则是疯了似的派人杀我。
下了药的水,掺了毒的酒,迷人心智的香……大婚前一日,更是明目张胆派了三个刺客来。
沈淡风胸背腹各受两刀,血洇湿了衣裳,顺着衣摆往下滴。我的头发被拦腰斩断,
我的人也差点儿分成两半。满地都是血。沈淡风粗喘不停,偶尔小声抽气,
缓够了去拖刺客的尸体:“主子,要不您去外面坐坐,我很快就清理干净。”我瘫坐在地,
看着被血淌过的那束断发。轻声说:“不用清理了。”不就是死吗?我死给你们看。
6夜已至,依旧是鼓乐齐鸣,笑声、祝酒声冲天。喜气盈满门。
我将沈淡风从乱葬岗寻来的尸身摆好。泼酒,点燃了帷幔。我坐在房顶上,
看另一边张灯结彩,沸反盈天。而我的小院落,漆黑沉默,像被整个王府遗忘了。
我举起酒壶尝了尝赵正甫的喜酒。满口苦涩,一点回甘。有人注意到火光。乱了,
整个院子都乱了。一片混乱中。红衣艳艳的赵正甫愣了下,只吩咐下人救火,
便继续举杯推盏,庆贺新婚。直到下人慌张来报:“王妃还困在火里,没出来。”“住嘴,
王妃好端端在婚房等着。”赵正甫呵斥,又故作漫不经心:“沈淡风呢?
”“沈护卫是从火里冲出来的,他一个人……”赵正甫身形晃了晃,一口饮尽杯中酒,
向众人告饶,往外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拼了命地往栖月居冲。火光冲天,
栖月居烧得甚至能看清屋架。赵正甫踉跄了下,一言不发一步不停,直直往火里冲。
被一只胳膊拦住了。“王爷。”沈淡风张开掌心,
将手中托着的东西递给赵正甫:“主子托我将此物还给您。
”赵正甫接过那只三色翡翠玉镯,被烫得颤了下。声音脆弱而飘忽,
音调是强装出来的平静:“这是什么意思?她呢?她恼我了,故意躲起来不肯见我是不是?
没关系,恼我没关系,躲我也没关系”“主子死”“住口!”赵正甫一拳打在沈淡风脸上,
揪着沈淡风吼:“你给我住口!!!”沈淡风面无表情再次开口:“王爷新娶的妻,
自与王爷定亲,多次派人来杀主子,不成。今夜直接派了三个刺客来。
主子的头发被拦腰斩断,腰上受了一刀,后躲避不及,胸前**了一刀,挣扎时,
打翻了烛台。”赵正甫定住。“主子见活不成了,托我将这只玉镯还给您。她说,
王爷既已新娶了妻,这传家玉镯万不能随她毁在火里。若叫旁人知道了,终究是,不体面。
”赵正甫的手不受控地颤起来:“她就没有旁的话,留给我吗?”沈淡风摇头。“怪我,
骂我,恨我,随便什么,一句都没有吗?!”沈淡风摇头,
又顿住:“我本欲强行将主子抱出火场,她执意不愿。她说,死在火里很好,清净。
她生前已久未安睡,若见了王爷,怕是死后也难以安眠。”赵正甫猛地吐出一口血,
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手中玉镯经大火炙烤,又被猛地一震。碎了。“不,不。
”赵正甫慌忙用手去拢,想让镯子恢复原状,反被割出了一手血。
两位侧妃和新娶的王妃正赶到,忙上前扶他:“王爷!”“王爷!”“王爷,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沈氏纵火烧宅已是大罪,你是欲成大事的人,
万不要为了这种人伤毁己身啊!”赵正甫只低头怔怔地看着镯子。半晌,
又沉又重吐出一口气:“也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就随着这场大火一起烧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