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上桥的护栏，张开双臂。风很大，雨很急，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继兄，
如果还有来生，希望我不要再遇见你。
-------------我是在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中醒来的。车窗外，
不再是外婆家门口那片永远泛着咸腥味的海，而是钢铁和玻璃筑成，晃得我眼睛生疼。
这里就是母亲的新家，一座位于城市最昂贵地段的别墅。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就是我的继父。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帮外婆提过行李，又转向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欢迎，
只是一种打量物品般的平静。“这是林叔叔。”母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冷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个陌生人。我低下头，小声地叫了一句：“林叔叔好。”他点点头，
算是回应，然后就引着外婆和母亲往里走。我像个多余的影子，默默地跟在最后面，
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我全部的家当。这栋房子大得不像话，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我的窘迫，我小心翼翼地走着，
生怕自己沾着渔村泥土的鞋子弄脏了这里的一尘不染。母亲没再管我，她正搀着外婆，
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向她介绍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外婆局促地笑着，
那张被海风吹了一辈子的脸上，满是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围裙的阿姨把我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这是您的房间。”我推开门，
愣住了。房间很大，有一张柔软的公主床，独立的衣帽间，甚至还有一个带着小阳台的书房。
比我和外婆在渔村住的整个屋子都要大，都要漂亮。可我没有感到一丝喜悦。
这里的一切都太新、太干净了，像一个精致的牢笼，而我，就是那只被临时关进来的，
浑身泥泞的丑小鸭。我把帆布包放在墙角，不敢去碰触任何东西，我就这样站在房间中央，
直到双腿发麻。楼下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母亲，外婆，还有林叔叔。他们是一个家庭，
而我，只是一个被母亲的“幸福”顺便捎带的包裹。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我吓了一跳，慌张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少年，他比我高出一个头，
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的五官很干净，轮廓分明，
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阳光和薄荷混合的清爽气息。“你好，我是林默。”他伸出手，
脸上带着一个温和的笑。我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狂跳。这就是继父的儿子，我的继兄。
我慌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然后飞快地缩了回来。“我……我叫……陈念。”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他似乎没在意我的局促，收回手，指了指楼下：“晚饭好了，妈让我来叫你。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和我听惯了的海浪声完全不同。我点点头，
跟着他下楼。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每一道都像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样子。饭桌上，
母亲和林叔叔主要在照顾外婆，给她夹菜，问她习不习惯。林默就坐在我的对面，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拘谨，主动开口和我说话。“听我爸说，你以前住在海边？
”我用力地点点头。“那一定很有趣吧？我还没怎么见过真正的大海。”他的话像一束光，
照进了我密不透风的世界。我抬起头，第一次敢于直视他。他的眼睛很亮，
里面盛着真诚的好奇。我开始磕磕巴巴地跟他讲渔村，讲潮汐，讲沙滩上的贝壳和螃蟹。
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会问几个问题，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那一刻，
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与这个家的疏离。我所有的感官都被他占据，他笑一下，
我的心就跟着颤一下。我偷偷地喜欢上了他。这个秘密像一粒种子，在我贫瘠的心里，
迅速生根发芽。转学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被安排进了林默所在的重点高中。开学第一天，
我穿着从老家带来的，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站在了高一七班的教室门口。
班主任简单地介绍了我，然后指着一个空位，“陈念，你就先坐那里吧。
”全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好奇，
像探照灯一样让我无所遁形。我低着头，快步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
新的课本散发着油墨的香气，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
那些符号像天书一样在我眼前跳跃。渔村中学的教学进度，和这里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老师叫我起来回答一个问题，我站起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脸涨得通红，
感觉全班的空气都凝固了。“不会？”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下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坐下吧，下次注意听讲。”我坐下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死死咬着嘴唇，
把那股酸涩咽了回去。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班级里的“透明人”，或者说，是“怪人”。
没人跟我说话，我总是独来独往。我的口音，我的穿着，我和这个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
排挤来得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小组讨论，没人愿意和我一组。收作业，
课代表会直接跳过我。甚至有时候，我的桌子会被人偷偷画上乌龟。我不敢告诉外婆，
她在这里已经过得很不自在了，我不想再让她为**心。我也不可能告诉母亲，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十几年的光阴。我只能忍着。直到那天中午，林默来我们班找我。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阳光，倚在七班的后门口，“陈念，一起去吃饭。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好，长得帅，篮球打得也好，是无数女生暗恋的对象。
他怎么会认识我这个又土又闷的转校生？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跟着他走出了教室。
“以后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吃饭吧，顺便给你补补课。”他走在我身边，很自然地说。
我心里又甜又怕。我渴望他的靠近，又害怕这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嫉妒是比鄙视更可怕的东西。那些原本只是无视我的人，
开始变本加厉。我的课本会“不小心”被泼上墨水，我的椅子上会被涂满胶水。走在路上，
会有人故意撞我一下，然后和同伴交换一个嘲讽的笑。冷暴力，渐渐演变成了拳脚相加。
那天放学，我值日，走得晚了一些。在教学楼后的那条小路上，几个女生拦住了我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叫周晴。“喂，乡巴佬。”她抱着手臂，
下巴抬得高高的，“我警告你，离林默远一点。”我攥紧了书包带，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靠着你那个不要脸的妈进了林家，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心上。“我没有……”我小声地辩解。
“还敢顶嘴？”另一个女生上前来，一把推在我的肩膀上。我踉跄着撞到后面的墙壁，
后背一阵生疼。周晴走上前来，用涂着精致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我的额头。
“记住我的话，你这种垃圾，不配和他站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周晴那句“不要脸的妈”像一根毒刺，扎进我心里最隐秘也最腐烂的伤口。我一路低着头，
感觉路边每一个行人的目光都在剥我的皮。别墅的灯火通明，将花园照得亮如白昼。
我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是林默。他穿着一身球衣，额头上还带着汗，
显然是刚运动回来。“怎么这么晚？”他很自然地接过我肩上沉重的书包，“吃饭了吗？
我让张阿姨给你留了饭。”我不敢看他，只是胡乱地点点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那股热度透过皮肤，一直烧到我的心脏。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想把手抽回来。“你手怎么这么冰？”他皱起眉，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背上一道刚刚被划破的口子上，那是刚才被推搡时蹭到墙上留下的。
“这里怎么了？”“没……没什么，”我慌忙把手藏到身后，“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的谎言拙劣得可笑。他没有再追问，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不信。
他只是松开了手，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进了屋。张阿姨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大餐桌前，味同嚼蜡。林默就坐在我对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那视线里没有探究，没有鄙夷，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关心。可正是这份关心，将我推入了更深的深渊。因为他，
我成了众矢之的。他对我越好，那些人就越恨我。他给予我的每一分善意，
都变成了别人刺向我的刀子。从那天起，我在学校的日子，变成了漫长的炼狱。
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小闹。我的作业本会在交上去之前，被撕掉最关键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