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弃妃她修了无情道

那道染血的、摇摇欲坠的素白身影，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挪向凝魄殿那洞开的、巨大而沉重的殿门。

她的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次抬脚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瘫软在那冰冷华贵的玉砖之上。丹田处的创口依旧敞开着，灵力的流失让她周身的气息微弱得如同萤火，生命之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殷红的血，沿着她破碎的衣裙下摆，不断滴落。

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血色足迹，蜿蜒曲折，从蟠龙金柱下，一直延伸向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天光。

那血迹，红得刺眼，红得惨烈，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了极致而残酷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是何等的疯狂与决绝。

满殿的仙神，依旧处于极致的震惊与死寂之中。

无人动弹，无人言语，甚至无人呼吸。

所有的目光，都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死死地追随着那道移动的血色身影。他们的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骇然、怜悯、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敬畏。

谁能想到，一场本该是圆满、喜庆、歌颂仙尊深情与伟力的复生盛宴，竟会以如此惨烈、如此颠覆的方式急转直下？

谁又能想到，那个被他们轻视、怜悯、甚至暗中嘲笑了三百年的替身影子，骨子里竟藏着这样一股焚尽一切、玉石俱焚的刚烈？

她每一步踏出，那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和血滴落地的“嗒”声，都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震得他们神魂发麻。

凌苍仙尊僵立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紫玉的雕像。

他脸上的茫然与空白尚未完全褪去，新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已然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在他眼底疯狂积聚、翻滚。是震怒？是被冒犯的威严？是计划被打乱的愠恼？还是……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慌乱？

他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她每一步留下的血印，看着她那仿佛随时都会湮灭、却又异常顽固地支撑着前行的生命力。

那句“两清”，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神魂之中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用这种方式…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一股毁灭性的怒意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将眼前这一切荒唐彻底碾碎！

可是…

他的目光，触及到那蜿蜒的血迹，触及到她破碎染血的背影，那滔天的怒意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被硬生生阻隔、反弹回来。

他能做什么？

在此刻，在她付出如此代价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

任何阻拦、任何斥责、任何举动，都只会显得他可笑而可悲。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深海，将他彻底淹没。他发现自己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她走。

瑶光仙子依偎在他身侧，纤细的手指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与不安，如同受惊的蝶翼，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望向那即将踏出殿门的背影时，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忌惮。

云绾对身后的一切，已然毫无知觉。

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前方那扇门，和门外那片逐渐清晰的天光。

剧烈的痛苦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灵力的疯狂流失带来一种彻骨的寒冷与虚弱，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冰冷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终于。

她踉跄着，一步跨过了那高大无比、象征着界限与尊卑的门槛。

殿外清冽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她灼热的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几乎涣散的神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她走出了凝魄殿。

将那片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喧嚣与死寂，彻底抛在了身后。

此刻，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着夜的寒意。仙宫的建筑在渐亮的天光中显露出宏伟的轮廓，远处山峦叠翠，流云缭绕。

一切都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气息。

与她浑身浴血、道基尽毁的惨状，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她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喘息片刻。

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沿着来时的那条玉石小径，向着漱玉宫偏殿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动着残破的身躯。

身后的凝魄殿，依旧死寂无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无人出来，也无人追赶。

只有她，和身后那断断续续的血线，成为了这清晨仙宫中，唯一移动的、悲怆而孤绝的风景。

每走一步，体内的痛苦就加剧一分，寒冷就更深入骨髓一分。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千万年。

直到，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清冷的偏殿殿门。

她并没有走进去。

而是在殿门前，那棵古老的、枝叶虬结的琼花树下，停住了脚步。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染血的手，颤抖着，伸向发间。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白玉簪。

那枚，他随手赐下，说着“素了些，戴着吧”的玉簪。

那枚，伴随了她三百年，象征着替身身份、也承载了她最初那点可悲期盼的玉簪。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疼痛，因为无力。

但很坚定。

她一点点，将那枚簪子，从发髻中抽了出来。

墨色的长发瞬间失去了束缚，如同破碎的墨绸，披散下来，垂落肩头，更衬得她脸色惨白如鬼。

她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枚玉簪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材质普通，雕工简单，在渐亮的天光下，泛着温润却廉价的微光。

三百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却在她身上，刻满了无法磨灭的伤疤。

她看着它，眼神空洞漠然，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憎恶。

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早已该丢弃的旧物。

然后。

她缓缓收拢手指。

握住了那枚玉簪。

用尽身体里最后残余的、一丝气力。

猛地一握！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在寂静的晨霭中骤然迸发！

那枚陪伴了她三百年的白玉簪，在她掌心，毫无悬念地、彻底地、碎裂开来！

化作了一捧细腻冰冷的、毫无价值的白色齑粉。

清晨微凉的风吹过，卷起那捧玉粉，从她苍白的指缝间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凄冷的雪末，转瞬间便消散在空气里，再无踪迹可寻。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仿佛那三百年，也从未存在过。

云绾摊开手掌，看着空荡荡的、沾着些许玉粉的掌心，眼神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

碎了。

也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偏殿殿门，眼中无悲无喜。

然后，她毅然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朝着与凝魄殿、与漱玉宫、与这仙宫中心截然相反的、通往未知远方的路径，一步步走去。

步伐依旧踉跄，血迹依旧滴落。

却带着一种斩断了所有枷锁后的、近乎悲壮的决然。

晨曦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仙宫，也照亮了她渐行渐远的、孤绝的背影。

将她和她身后那一道长长的血痕，一同融入了这宏大的、无情的天地之间。

前尘尽碎，玉簪成粉。

自此之后，天地之大，再无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