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至于阿风,他身为正夫,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即便我偏心,也只偏你一人。”
钟行止掩唇一笑:“只是若非我身子骨还算硬朗,这次只怕要被世子撞出个好歹。公主府赏罚分明,殿下也该好好罚一罚。”
“你想如何罚?”
钟行止沉吟:“尚未想好。”
“想如何罚皆可,只要你高兴。”
“前朝事忙,我晚些再来陪你。你好好养着,莫再俭省。”
钟行止点头,待陈秋霜身影彻底消失后,他唤来管家。
“世子蓄意伤害殿下贵客,为防上行下效,殿下之意是让世子离府,在外思过三日。”
管家心惊:“世子金尊玉贵,岂可流落街头?风雪如晦,若世子有差池该如何是好?”
钟行止抄起茶杯砸去,管家躲闪不及,额角顿时鲜血淋漓:“你既不想做这管家,自有旁人替你做。”
“世子金尊玉贵,我的身子就该受委屈?敢顶撞我,这便是下场!”
管家面色灰败,被侍卫架走。
一同被扔出公主府的,还有韩青晏。
韩风醒来时,房中刺骨寒冷,却见陈秋霜坐于床前,眉间是久违的温柔。
“太医已为你把过脉,除了风寒,其余皆......”
“晏儿呢?”韩风打断她。
陈秋霜眼底掠过心虚:“在受罚。”
韩风欲起身,却被陈秋霜按住。
“陈秋霜,是你亲自为晏儿取名青晏——郁郁葱葱,海晏河清。你说愿他平安长大。你要纳侧室,我不在乎。可晏儿是你亲生骨肉,你怎忍心他小小年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因莫须有之罪动辄打骂?”
陈秋霜拧眉不耐:“行了!我是晏儿母亲,自然心疼他。但心疼也需有度!他两次偷盗,还恶意伤人,行止旧伤复发也因他而起!不过是罚他抄经跪祠堂罢了。”
“行止如今需要静养,婚仪不宜再拖。下月初六便是吉日,你好好养伤,公主府事宜由你操持。”
韩风蜷紧指节。
他小产时,陈秋霜连大夫都不舍得请,理所应当认为那是男人家的不适。
钟行止旧伤复发,她却屡屡破例,恨不能将天下珍药皆塞给他。
陈秋霜走了,唯留韩风于房中。
他心神不宁,不顾禁足令,将公主府里外翻遍,却始终找不到韩青晏。
连大德子也不知所踪。
韩风心急如焚,却出不去公主府。
他等到后半夜,才闻门外窸窣声响。
他冲去开门。
可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脏兮兮的乞儿,而他背上驮着的,正是他的儿子。
韩青晏。
“晏儿!”韩风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将二人带入屋内,想将韩青晏从乞儿背上抱下,可孩子的身体绵软得不似活人。
他僵在原地,双手剧颤。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探韩青晏鼻息。
孩子早已没了气息。
韩风瞳孔剧震。
昨日韩青晏还好好的,为何他只昏睡一夜,晏儿便这样死了。
“青晏昨日被人扔进乞丐窝,才落地,衣裳就被人剥了个干净。大雪纷飞的天,他只穿着单薄中衣。”
“青晏说他是公主府世子,因犯错被罚思过,可无人相信。京城乞讨亦有门道,谁都不待见一个细皮嫩肉的孩子。所以他讨了一天饭,不是被驱赶就是被打骂,一枚铜板都没讨到。”
“我看他可怜,让他随我讨饭,未料他饿极了偷人一个包子。待我找到他时,青晏已被打断手脚,扔在郊外。”
乞儿之言如晴天霹雳,劈得韩风肝胆俱裂。
难怪他在公主府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晏儿。
原来他早已被扔出府外。
堂堂皇孙,公主府世子,竟沦落街头。
这便是陈秋霜口中的心疼。
这便是她说的抄经跪祠堂。
韩风喉头腥甜,竟生生喷出一口黑血。
“还有呢?我要你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
乞儿将一枚长命锁放入韩风手中。
“青晏不是没想过来叩公主府门,可叩了几次无人应。他本想钻狗洞进来,可走到墙边又改了主意。”
“他说若就这样回来,爹爹定会受责罚,他不愿连累爹爹。”
韩风强忍口中铁锈味。乞儿的每一字,皆如一刀,将他凌迟。
“青晏临终前,托我将他的尸身带回公主府。”
“他说愿爹爹离开公主府,永不再回来,莫为他伤心。爹爹说过天上很暖和,他要去找妹妹了。”
乞儿语毕,韩风握紧那枚长命锁泣不成声。
昔年他与陈秋霜赠子长命锁,愿他一生平安。
可晏儿至死,都未舍得将这长命锁换钱。
“公子,奴婢找了一圈,只听世子被发落去......”大德子急匆匆推门而入,话却哽在喉间。
“世子殿下......?”
房中唯余死寂回应。
韩风取下一支玉簪,让大德子送乞儿离开。
他则为韩青晏整理仪容。
冰凉的水擦净孩子嘴角血迹,韩风动作小心翼翼。
韩青晏年纪虽小,五官却已显俊朗风姿。
他曾想,待他长大成人,必定品貌不凡。
有官至丞相的祖父,有九五之尊的外祖母,日后娶妻成家,一生顺遂。
可他永远都等不到那一日了。
“公子,快走,钟行止的院子很快就要烧起来了。”大德子催促。
韩风最后看了一眼韩青晏,攥紧长命锁,扭头离去。
“公子,我们不带世子走吗?”
“他是天子血脉,唯有留于此地,才能享原本该有的一切。”
钟行止院落蹿起冲天火光,公主府上下乱作一团。
韩风主仆趁乱离去,无一人察觉。
六年前,他从正门风光的嫁入公主府。
六年后,他也从正门离开。
陈秋霜。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