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盛着褐色药汁的白瓷勺哐当一声掉回碗里。
溅出几滴滚烫的汤药,烫得我手背一阵刺痛。
可我顾不上了。
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是外祖母!
她那中气十足、带着关切的嗓音,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萱儿怎么样了?可醒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卫清衡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求你,快走!外祖母来了!”
他若是在我房里被外祖母撞见,尤其是在我风寒卧床的当口,孤男寡女的,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国公府的名声,我自己的名节,全都要毁于一旦!
卫清衡却像是没听见我话里的惊惶,他垂眸,看着我紧抓着他袖口、指节发白的手,非但没走,反而好整以暇地在我床边坐了下来。
“怕什么?”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舅舅探望生病的外甥女,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我快要被他这副样子逼疯了!
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外祖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了,你快走!”
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哀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终于抬眼看我,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恐无助的脸。
他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尽是掌控一切的从容和......邪气。
“走也可以。”
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浑身一僵。
我当然知道。
在从淮南到京城的那段路上,他就像一头喂不熟的狼。
我耍小性子,想多要一匹绸缎,或是一支新奇的簪子,他便会用这种腔调,逼我用吻来换。
有时是在颠簸的马车里,有时是在简陋的客栈中,他总有办法让我屈服。
可这里是国公府!是我的闺房!外面站着外祖母!
“萱儿,睡下了吗?外祖母带了王大夫来给你瞧瞧。”
老太太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门外。
我看着卫清衡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志在必得的幽光,所有的挣扎、羞耻和恐惧都在瞬间被碾碎。
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猛地闭上眼,心一横,像是赴死一般,飞快地凑上前,唇瓣仓皇地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触感一碰即分,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可他身上的檀香味,却像是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提醒着我方才做了何等羞耻的事。
“我记着了。”
他在我耳边落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身形一晃,如鬼魅一般,竟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悄无声息地从临窗翻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房门被推开。
“萱儿!”
外祖母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
我惊魂未定,连忙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强撑着坐起来。
“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落了水,发着热,我怎能放心?”
老太太在我床边坐下,满眼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把宫里的王太医请来了,让他再给你仔细瞧瞧,开一副好药,咱们快些好起来。”
王太医?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宫里的太医,医术何等高明!
我的脉象,我腹中的孩子,在他手下绝无可能遁形!
“不......不用了外祖母!”我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
“府里的大夫已经瞧过了,也开了药,我喝了药歇息便好,不敢劳烦王太医。”
“胡说!”老太太嗔怪地瞪我一眼。
“府里那些大夫哪有王太医稳妥?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快,伸出手来。”
她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腕,就要往王太医面前送。
我吓得冷汗直流,拼命想把手缩回来,可越是挣扎,外祖母就越是觉得我不对劲。
“萱儿,你这是怎么了?只是诊个脉,怕什么?”
我怕!我怕得要死!
一旦被诊出喜脉,我该如何解释?
未出阁的姑娘怀有身孕,还是在国公府这样的门楣里,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王太医的手指即将搭上我手腕的那一瞬间——
“母亲。”
一道清冷沉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我猛地抬头,只见卫清衡竟又去而复返回来了!
他神色自若地从正门走了进来,他仿佛刚才那个翻窗胁迫我的浪荡子根本不是他。
他走到我们面前,先是朝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目光落在我煞白的脸上,淡淡道:“母亲,不必劳烦王太医了。方才儿子已经请了大夫,为萱儿瞧过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方子,递给一旁的丫鬟。
“大夫说,外甥女只是受了风寒,惊吓,加上一路奔波劳累,身子虚了些,并无大碍。这是他开的方子,好生将养几日便可。”
他的话语有理有据,神态坦然至极,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老太太愣了一下,接过药方看了看,有些疑惑:“你何时请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卫清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轻描淡写地瞥了王太医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儿子怕母亲担忧,便自作主张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老太太,嘴角似笑非笑,“怎么?母亲是不信我请的人?”
老太太最是疼爱也最是信服这个小儿子,听他这么说,哪里还会怀疑。
她连忙摆手:“信,自然是信的。你做事,我素来放心。”
她又转头对一脸尴尬的王太医道:“有劳王太医白跑一趟了,是衡儿这孩子心急,倒显得我多此一举了。”
王太医哪敢有半分不满,连忙躬身告退。
一场天大的危机,就这么被卫清衡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我躲过了一劫,心中却没有半分庆幸,反而坠入了更深的冰窟。
众人走后,我浑身脱力,冷汗湿透了中衣,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床上。
他的人给我诊过脉......
那他......百分之百知道我怀孕了!
这夜,我一夜无眠。
窗外风声鹤唳,屋内烛火摇曳,我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帐顶的流苏,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知道了。
卫清衡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