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的街道是青石板铺的。
车轮滚过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街两边是店铺。卖绸缎的，卖点心的，卖字画的。
人很多。男男女女，穿着干净的衣服，慢慢地走。
莘月站在人群里，觉得什么都新鲜。
她从大漠来。
大漠里只有沙子，还有狼。
这里的气味很复杂。有食物的香气，有女人的脂粉气，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她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一股羊肉和风沙的味道。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接着，人群像水一样朝两边分开。
一辆木制的轮椅，被人缓缓推了出来。
从一座宅院里。
宅院的门楣上写着三个字：石园。
莘月不认得。
但她看见了轮椅上的人。
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袍角垂下来，盖住了膝盖。
他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
脸色很白。不是生病的那种白，是玉的白。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低头看着。
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动着。
周围那么吵，他却那么静。
好像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绕着他走。
莘月的心跳了一下。
狼群里，只有头狼才有这样的气场。
不，不一样。
头狼是凶狠的。
这个人，是暖的。
像大漠里，冬天出的太阳。
她拨开人群，朝他走过去。
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不在乎。
她走到轮椅前，蹲下来，仰头看他。
男人感觉到了光线被遮挡。
他抬起头。
一双眼睛。
很深，像没有星星的夜。
他看着莘月，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点点意外。
“有事？”他开口，声音也像玉。温润，清冷。
莘月摇摇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她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袍角。
推着轮椅的下人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大胆！九爷面前，岂容放肆！”
莘-月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是警告。
下人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轮椅上的男人，顾昀，挥了挥手。
下人退下了。
顾昀的目光落在莘月身上。
她的衣服很旧，是胡人的款式。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灰。
可她的眼睛很亮。
亮得惊人。
像大漠里最凶狠的狼崽子。
“你叫什么？”顾昀问。
“莘月。”
“找我何事？”
“不找你。看你。”莘月说得很直接。
顾昀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很淡。
一闪而过。
“看够了？”
莘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顾昀手里。
是一块烤熟的羊腿。
还带着一点温度。
“给你。”她说。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
像一阵风。
眨眼就消失在人群里。
下人目瞪口呆。
“九爷……这……”
顾昀低头看着手里的羊腿。
油腻腻的。
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牙印。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把羊腿递给下人。
“扔了吧。”
“是。”
轮椅继续向前。
走了几步，顾昀忽然开口。
“等等。”
下人停住。
“把羊腿……拿回来。”
“……是。”
顾昀接过那块被他嫌弃的羊腿，放在腿上。
他看着莘月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
这个建安城，好像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夜晚，落玉坊。
这里是建安城最销金的地方。
丝竹声，女人的笑声，混在一起。
秦湘正在跳舞。
她的腰很软，像没有骨头。
她的眼神很媚，像钩子。
台下的男人，看得眼都直了。
一曲舞毕。
满堂喝彩。
秦湘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盈盈一拜，目光却穿过众人，望向二楼的雅间。
那里，坐着卫无忌。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靠在椅子上。
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
他没有看秦湘，他在看窗外。
秦湘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卫将军今天的心情不好。
她走上楼。
“将军。”她柔声喊道。
卫无忌没有回头。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驯不服的鹰？”
秦湘一愣。
“再烈的鹰，也怕好的猎手。”
“是么？”卫无忌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秦湘。
眼神锐利。
“今天，我看到了一只小狼。很有意思。”
他想起了白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女孩。
那么野，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直接冲到顾昀的轮椅前。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他却觉得，那股劲儿，真他娘的对胃口。
“她叫什么？”
“莘月。”
“好名字。”卫无忌站起身，“给我找到她。”
“将军……”
“我要她。”
卫无忌的语气，不容置喙。
秦湘低下头，掩去眼里的嫉恨。
又是莘月。
那个从大漠来的野丫头。
先是九爷，现在又是卫将军。
她凭什么？
秦湘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袖。
莘月没地方去。
她在街上游荡。
肚子饿了，就去偷个包子。
被人追着打。
她跑得快，一下子就甩掉了。
她找到一个破庙，缩在角落里。
怀里抱着那半块没舍得吃的羊腿。
她想起了那个坐轮椅的男人。
他叫九爷。
别人都这么叫他。
他会吃她给的羊腿吗？
应该不会吧。
他看起来那么干净。
莘月叹了口气。
她有点想他。
庙门外传来脚步声。
莘月警惕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野兽。
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卫无忌。
他身后跟着几个亲兵。
火把的光，照亮了破庙。
也照亮了角落里的莘月。
卫无忌看着她。
她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
眼睛却还是那么亮，带着一股狠劲。
“找到你了。”卫无忌说。
莘月站起来，摆出攻击的姿势。
“你们是谁？”
“带你走的人。”
“我不走。”
卫无忌笑了。
“这可由不得你。”
他一挥手。
两个亲兵立刻上前。
莘月动了。
她的速度很快，动作很利落。
一个转身，躲过一人的擒拿。
顺势一脚，踢在另一人的小腿上。
那亲兵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卫无忌眼睛一亮。
“有点意思。”
他亲自上前。
莘月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男人的气息，很强。
像沙漠里的狮子。
她不敢大意。
她主动发起了攻击。
一拳打向卫无忌的面门。
卫无忌侧身躲过。
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莘月的手腕很细。
他稍一用力，她就动弹不得。
“放开！”莘月挣扎着。
“跟我走，我给你好吃的，给你漂亮的衣服。”卫无忌说。
“我不要！”
“你会要的。”
卫无忌扛起她，就像扛一个米袋。
莘月在他肩上又踢又打。
卫无忌毫不在意。
他把她带回了将军府。
扔进一个房间。
“老实待着。”
门被锁上了。
莘月冲到门边，用力地捶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人理她。
她累了，靠着门滑坐下来。
她又想起了九爷。
他会来救她吗？
不会的。
他们才见了一面。
他连她的羊腿都扔了。
莘-月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觉得有点冷。
建安的夜，比大漠冷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