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经理手指捏着一张纸,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喏,宋阿姨,你儿子替你签的,自愿离职。
字儿在这儿呢,何恒,对吧?”我看着纸张的右下角,两个字,何恒,我亲儿子的名字。
城市里这份保洁工的活儿,是我逃离家暴老公后唯一的生计。“他早上是给我打过电话,
说家里事多,他爸瘫着,欢欢带孩子忙不过来,让我回去。”我咽了口唾沫,
喉咙里堵着团棉花,“我说,城里活儿丢不开,经理,
我…...”经理不耐烦地:“行了行了,家务事你们自己掰扯去!”“现在白纸黑字,
自愿离职,懂吗?收拾你柜子里的东西,赶紧走人,后面还有人等着上岗呢!
”我失神地走出酒店大门,扯了扯嘴角,我拼命逃出的魔窟,他们轻而易举的把我拉回。
何恒,好你个孝顺儿子。好你个孙欢欢,好你个躺在炕上等死的何金明!老娘这就辞职回来。
这次,我专治各种不服。保证药到命除!2推开何家的门时,各种气味混杂,
差点让我背过气去。孙欢欢就堵在门框中间,叉着腰,身上穿着件簇新的缎面睡衣。她挑眉,
嘴角撇着,看我的眼神,活像看垃圾一般。“哟!妈,舍得滚回来了?
我还当你死城里哪个犄角旮旯了呢!磨磨唧唧,属王八的?”我眼神闪躲,像是害怕,
孙欢欢蹬鼻子上脸。“赶紧的,爸的尿壶快溢出来了,一股子骚气!
”她下巴朝堂屋满地狼藉一努。“还有小宝的玩具,你眼瞎了看不见?等着我伺候你呢?
”话音还没落,一个圆滚滚的小炮弹就撞了过来,狠狠一脚踢在我小腿骨上,疼得我直抽气。
何小宝,我那好大孙,叉着腰,仰着那张圆鼓鼓的小脸,学着他妈的腔调叫嚷:“脏老太婆,
滚开,别踩我积木。”屋内的桌子上,堆满了撕开的零食袋,踩烂的饼干渣,
几个脏兮兮的塑料小汽车。地上更是一片狼藉,积木、彩笔、纸屑,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以前我只需要伺候我的丈夫,现在还要伺候我的儿媳妇和孙子。
心里一点点的动摇和心软慢慢消逝。3里屋的门敞着,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咒骂。“死哪儿去了,
宋玉!你个烂心肝的,想渴死老子是不是!”是何金明,我那瘫痪在床的丈夫。
声音里那股子暴戾,一点没变,生理性的恐惧在我心中升起。“水!给我水,烫死我了,
你想谋杀亲夫啊!”我垂着眼,肩膀习惯性地缩着,跟以前一样,像个鹌鹑。那张恶毒的脸,
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但眼睛里依旧是怨毒和奴役。“聋了,还是哑巴了?
快点!”他喉咙里发出痰音。报复的念头压过心头的恐惧,驱使我向他靠近。我凑过去,
突然,他那只枯瘦的手挥了起来,狠狠朝我脸上扇来。杯子脱手,热水落在我的手臂上,
红了一片,但我似乎麻木到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疼痛。“废物,连个水都端不稳,
养条狗都比你有用!”何金明唾沫星子喷溅出来,咒骂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歉意,
只有施暴后的快意和对我的极端轻蔑。这就是我过去三十年过的日子就在这时,何恒回来了。
他带着点下班后的疲惫,一进门,看着一屋子的狼藉,耳边是父亲的咒骂和老婆的抱怨。
也许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是对我曾有勇气逃离这个地狱的不满,
他的话化作利刃,扎在我这个亲妈身上。“妈,回来了就好。”“欢欢就那样,
刀子嘴豆腐心,你甭往心里去。”“爸这病,脾气是大了点,你多担待点。
”他自然地伸出手,那只手精准地探向我裤子的口袋,那是我放身份证的地方。
他轻易地夹出了我的身份证,顺手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个,我先替你保管着,
省得你再走丢了,我们还得费劲找。”他甚至露出一个宽慰我的笑,“在家好好待着,
伺候好爸,带带小宝,比你在外头给人擦地强。”“知道了”我含糊地应着,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才是他们心中我应该有的模样,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畏畏缩缩。
只有我知道,这些家人,现在我是一个都不想要了。4伺候何金明,是顶顶磨人的活计。
他瘫在床上,那身暴戾的脾气非但没瘫,反而越来越烈。喂饭喂水,稍慢半拍,
或者那粥的温度他不满意,劈头盖脸的骂过来,祖宗十八代都得被他从坟里刨出来问候一遍。
干瘪的手逮着机会就往我胳膊上掐,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掐出来的青紫印子几天都消不掉。
孙欢欢跟个没事人一样,何金明这边一有点风吹草动,她立刻尖着嗓子指派我:“妈!
爸叫你呢!耳朵塞驴毛了?”她自己则像个贵妇人,穿着新买的亮色衣裳,
天天躺沙发上玩手机。饭桌上,热的,新鲜的都紧着她和何恒、小宝。
轮到我常常就是锅底刮下来的那点冷饭剩菜,油星都少见。最扎心的,是何小宝,
这孩子被他妈彻底教歪了。孙欢欢当着我面,都没少戳我脊梁骨:“看见没小宝?
不好好念书,以后就跟这你奶奶一样,只能给人擦地刷马桶!”“离她远点,脏!
”小宝的眼睛看我的时候,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鄙夷。“脏老太婆!滚开!”他推搡我。
“我的玩具不许你碰,你手臭。”他一把抢走我刚帮他捡起的塑料枪。吃饭时,
故意把啃过的肉骨头扔到我脚边,命令:“喏,给你吃,老狗!”活像个小皇帝。每一次,
我都身体一缩,头埋得更低,软弱的回应:“小宝乖,奶奶、奶奶不碰。”声音又细又弱,
带着农村妇人卑微的讨好。孙欢欢冷眼瞧着,嘴角那点刻薄的笑意更深了。
我用我的“软弱”给他们母子俩创造一个高高在上的美梦,也让他们对脚下的陷阱毫无防备。
5那天下午,孙欢欢在试她新买的羊毛围巾,何小宝撅着嘴跑进来。“妈妈,我要吃巧克力,
那个有金色纸包的。”小宝扯着孙欢欢的衣角嚷嚷。她不耐烦地拍开小宝的手,
“找你爸要去,我没钱!”小宝在地上蹬腿打滚:“我就要,就要,小胖他们都吃了,
你不给我买,你是坏妈妈!”孙欢欢被他闹得心烦意乱,尖声道:“哭什么哭,
再哭把你扔出去,找你那没用的奶奶去。”说完,气冲冲走了,门摔得巨响。我摸索半天,
把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进小宝汗湿的手心里。“乖孙,不哭啊,奶奶这儿有。拿着,去买!
想吃多少买多少!”“你妈呀,小气!咱不稀罕她的!奶奶疼你!”小宝的哭声戛然而止,
欢欢喜喜出门买巧克力。这样拉拢的手段,我暗戳戳搞了几次,屡试不爽。
有些关系就这样悄悄产生了裂痕,等待破裂。6隔了两天,何恒下班回来,
孙欢欢正跟人发语音,笑得花枝乱颤:“哎呀王哥就是大方,下回聚会还叫我呀,
那新开的馆子我老早就想去尝尝了。”她身上穿着另一件新买的羊绒衫,米白色的,
看着就软和暖和。我端着盆洗脚水从里屋出来,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我假装无意间抬眼瞥了瞥孙欢欢身上那件新衣服,又飞快地垂下眼皮。我搓着手,
带着点怯懦的口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何恒听清:“阿恒啊,
欢欢今天买了件新毛衣呢,真好看,摸着也软和。”我停顿了一下,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天气更冷了,我也想买一件,
也不知道会不会很贵...”何恒转过头,看着那件一看就不便宜的羊绒衫,
眉头拧成了疙瘩。孙欢欢浑然不觉,还在对着手机娇笑。又过了几天,吃晚饭的时候,
桌上就一盘炒得发黄的白菜,几个硬邦邦的馒头。孙欢欢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小宝那英语班,下个月该续费了。”“一年八千!啧啧,真是抢钱。
我看要不就算了吧?反正他也学不进去,净浪费钱。”何恒闷头啃着馒头,没吭声。
我缩在桌角,半晌后开口,一副为小宝未来着想的样子。“欢欢,这可不能算了啊!
小宝才多大?这学东西,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我急切地看着何恒,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阿恒啊,孩子的前程耽误不起啊!咱再紧巴紧巴?啊?
”孙欢欢把筷子一把拍在桌上,柳眉倒竖:“紧巴?拿什么紧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八千块!把你卖了都不值八千块?”她瞪着我,“老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吃你的饭!
”小宝一开始还沉浸再不用上英语课的美好幻想中,
但听到我说什么“耽误前程”、“输在起跑线”也跟着闹起来。“我要上英语班,
小胖他们都上,我也要上!妈妈你就是不爱我,坏妈妈!”饭桌上咒骂与哭闹交织响起,
闹得何恒焦头烂额。我看着自己点起来的火,寻思着再让它烧的旺一点。7又过了两天,
何恒下班回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一看就是在外头受了窝囊气。我正佝偻着腰扫地,
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他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阿恒啊,
我今儿晌午听欢欢跟人打电话,好像、好像提了好几回城里那个、那个什么王总?
”“欢欢说,那王总对她可、可照顾了,老请她吃饭,送东西啥的。”“阿恒,
你、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啊。外头、外头的人心思多着呢!”何恒的手一紧,
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怀疑和愤怒的光,射在里屋紧闭的门上。那扇门后,
隐约传来孙欢欢哼着小调的声音。何恒手里的水杯被他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他一脚踹开里屋的门冲了进去。“孙欢欢!**跟那个姓王的到底怎么回事?
给老子说清楚!”何恒的咆哮声响起,撕裂了何家那层虚假的平静。
紧接着是孙欢欢的尖叫:“何恒!你疯啦!你听哪个烂舌头的胡扯?”“胡扯?
**天天王总长王总短,当老子是死人?”“我那是工作!工作!你个没用的窝囊废,
自己没本事还疑神疑鬼。”小宝被吓得哇哇大哭,声音尖利刺耳。我踉跄着冲过去,
挡在暴怒的何恒和披头散发的孙欢欢中间,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劝:“别吵了!别吵了!
欢欢你别吓着孩子了!”孙欢欢一把将我狠狠推开,手指差点戳到我眼睛上,
眼神像要吃人:“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老东西挑拨离间!整天阴恻恻的没句好话,
你怎么还不去死!”“闭嘴!!!”何恒一声怒吼,夹杂着怒火和憋屈。堂屋里瞬间安静,
小宝抱紧我抽泣的样子刺痛了孙欢欢的眼睛。8何金明一直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腔邪火却越烧越旺。稍微有点不顺心,立刻就是一场狂风暴雨。碗碟、药瓶、搪瓷痰盂,
手边能抓到什么就砸什么。污言秽语更是像开闸的污水,
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张恶臭的嘴里涌出来。骂我,骂何恒,骂孙欢欢,骂老天爷,
骂他这辈子所有不如意的人和事。
全家人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那间散发着死亡和暴戾气息的里屋。伺候他的活,
自然全落在我头上。孙欢欢连门边都不沾了,只在送饭时,
捏着鼻子把碗往门口的小凳子上一放,喊我:“宋玉!死出来端饭!”语气里的嫌弃和厌恶,
比里屋的臭味还冲人。她私下里跟何恒抱怨过好几次:“爸这病就是个无底洞,
钱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拖累死人。”何恒的日子也不好过,工作似乎出了岔子水。
家里又是这么个烂摊子,老婆天天闹,老爹天天骂,儿子被惯得无法无天。
他像个被抽打的陀螺,疲于奔命,那点可怜的薪水,被药费、学费、孙欢欢的花销,
吸得干干净净。同时被吸干的,还有那点可笑的父子亲情。9隔天下午,
我依旧端着碗熬得稀烂的小米粥,坐在何金明床边。他刚因为翻身慢了点,又发了一通邪火,
砸碎了一个杯子,此刻正喘着粗气。我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嘴边。他偏头,
脖子梗着,像只倔强的老鹅。“滚开,没、没滋没味、的猪食。”我没强求,慢慢缩回手,
把勺子放回碗里。过了一会儿,我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终于忍不住要向他倾诉委屈:我叹了口气,那声音又轻又飘,“金明啊,
你也别怪孩子们,他们、他们也是难。”我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用那种细若蚊呐的气声说:“欢欢今儿还说呢,说你这病花钱跟流水似的,
是个、是个拖累。”我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何金明变得铁青的脸,又立刻垂下头。
“阿恒、阿恒他好像也跟外头人抱怨,说、说压力大,快撑不住了。”“逆、逆子!!
贱、**!!”他枯瘦的手指抓着身下脏污的床单。“想、想我死?!
盼、盼着我、早死、好、好腾地方、是不是?畜生,都是畜生!!”他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
那张脸扭曲变形,狰狞如同恶鬼。骂吧,使劲骂吧,最好让你的儿子儿媳妇听到,
我也省事了。我装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傻了的样子,手里的碗差点掉下去。
我慌忙放下碗,扑过去,带着哭腔和浓浓的“自责”:“他爸!他爸你消消气,消消气啊!
”我的声音带着安抚,又透着一种无力的辩解,“阿恒和欢欢他们,
他们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