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周，住幸福里小区三号楼二单元。这栋楼是2008年的回迁房，墙皮掉得像牛皮癣，
电梯更是破破烂烂的，电梯箱里常年充斥着一股臭气，让人无法忍受。但住久了也有感情，
邻里间谁家炖肉飘出香味，谁家孩子哭了整栋楼都能听见。直到上个月十五号，
这栋楼的平静被搅成了一锅烂粥，死了五口人，连带着一个推波助澜的司机，
把我们小区的名声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早上六点半，我被楼下花坛的塑料摩擦声弄醒，
扒着窗帘缝往下看，老张头正蹲在冬青丛前，手里攥着个透明塑料袋。他的手上沾满了油脂，
正在冬青丛中寻找着什么。晨光透过塑料袋，把里面的腊肠照得油亮，
红曲米裹着的油脂像凝固的血。他全名张国梁，退休前是齿轮厂的车间主任，
一辈子讲究“规矩”，
最恨“不守规矩”的东西——比如花坛里那三只流浪猫和一条瘸腿黄狗。
上周他晒在阳台的腊肠被猫叼走半串，气得拿竹棍追了三条街，
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回半截肠衣，为此跟喂猫的老伴李桂兰吵了三天。“老东西，
又跟畜生较劲？”我推开窗户喊了一声。他猛地回头，塑料袋窸窣作响，
眼神像淬了冰：“买给老太婆的，她爱吃带肥膘的。”说完把袋子往冬青丛深处塞，
枝桠勾住塑料袋，露出半根腊肠的尖角，像根没**的骨头。我没多想。老张头这脾气，
对谁都横，唯独怕李桂兰。李桂兰比他小五岁，退休前是幼儿园老师，嗓门大，心热，
每天五点半准时去中心广场跳广场舞，回来时总不忘给流浪猫狗带点剩饭。
这对老夫妻就像楼里的正负电荷，天天放电，却谁也离不开谁。七点十五分，我下楼买豆浆，
碰见李桂兰拎着菜篮子回来。她穿件红底碎花的广场舞服，看见我就笑：“明远早啊，
你看我捡着啥？”她从篮子里掏出个塑料袋，正是老张头藏的那袋腊肠，
“准是哪个邻居掉的，红曲米灌的，我家老张最爱吃这个。
”“张叔刚在楼下……”我话没说完，她已经乐颠颠的跑回单元门，“得赶紧回家蒸蒸，
凉了就不好吃了。”八点零三分，三楼王老师敲我家门，说她车胎被扎了。我跟着她下楼，
看见她那辆白色POLO的左后胎瘪成了面饼，轮毂上挂着半截锈铁丝。“昨晚还好好的，
”王老师气得发抖，“这片区就没监控，抓着人我非撕了他不可！”这时单元门后传来响动，
老张头的孙子张宇探出头，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攥着根弯铁钉，看见我们就往楼梯间缩。
这孩子随老张头，犟得像头小驴。上个月把王老师晾的被单剪了个洞，
李桂兰拿着洗衣板在楼下罚他站，老张头在旁边急得直搓手，
最后爷孙俩一起给王老师赔了三块钱——那是被单上破洞的“市价”。“小宇，
是不是你干的？”王老师嗓门提了八度。孩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撒腿往楼上跑，
楼梯转角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出他裤脚沾着的泥——跟POLO车底的泥印颜色一样。
八点十五分，我回家时经过201门口，听见老张头在屋里吼：“谁让你动那腊肠的？扔了！
”李桂兰的声音更高：“捡都捡了，扔了不是浪费？我看你就是心疼那点钱！
”接着是碗碟摔碎的脆响。后来才知道，老张头尝完腊肠就后悔了。
七点半他下楼想把腊肠拿回来，却发现袋子没了，一路小跑回家，
正撞见李桂兰把腊肠往蒸锅里放。他没敢说腊肠里掺了老鼠药——上周从菜市场角落买的，
本来想“清理”掉花坛里的猫狗，却被自己最疼的老伴捡回了家。他想抢，
李桂兰以为他舍不得，把蒸锅护得死死的：“我尝过了，没坏，你不吃我吃！”老张头嘴笨，
急得直转圈，最后从床底翻出瓶“敌敌畏”，当着李桂兰的面想往腊肠上倒。结果手一抖，
洒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把里面的降压药盒子浸湿了。降压药盒子上是李桂兰写的用药事项，
被敌敌畏这么一撒，字模糊的啥也看不见了。李桂兰疑惑得看了老张头一眼，“你这老头子，
这玩意管是可以随便拿的？”说罢，拿起墙角的拖把将地上的敌敌畏拖干净。
中午十二点十分，我正在厨房煮面，听见201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接着是李桂兰的哭喊：“老张！老张你咋了？”我冲过去敲门，李桂兰开的门，脸白得像纸，
老张头躺在沙发上，嘴角挂着白沫，手脚抽搐。“他吃了半盘腊肠，”李桂兰抓着我胳膊，
指甲掐进我肉里，“刚还好好的，说腊肠有点苦，我尝了一口不苦啊……”“你也吃了？
那赶紧去洗胃啊！”我皱着眉。随后我赶紧打120，救护车的鸣笛声从小区门口传来时，
李桂兰突然想起什么：“小宇呢？早上就跑出去玩了，这孩子……”十二点三十五分，
救护车停在楼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上冲，却被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拦住了。
是小区门口开滴滴的赵师傅，他指着自己的白色轿车，
后胎瘪得跟王老师的POLO的一模一样：“医生，我车胎被扎了！
约好十二点接市一院的刘医生，他是专治食物中毒的，这耽误了可咋整？”“人命关天！
”护士急得推他，“先救人！”赵师傅没让开：“刘医生不来，你们能治？
这老爷子是吃了老鼠药吧？我早上看见老张头往腊肠里拌东西……”这话像炸雷，
李桂兰腿一软差点跪下：“他拌了啥？那腊肠是我捡的啊……”混乱中，老张头被抬上担架，
李桂兰抓着我的手：“明远，帮我找找小宇，我先去医院，找到让他给我打电话。
”她塞给我一把家门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塑料小猫——去年小宇生日给买的。
下午一点二十分，我在小区游乐场的滑梯底下找到张宇。他蜷在那里，
手里拿着个变形的铁钉，看见我就哭：“周爷爷，我不是故意扎车胎的，赵叔叔昨天骂我，
说我挡他路……”我把他送回201，给他妈打了电话。
张宇的妈妈林慧是市一院的内科医生，电话里挺不耐烦：“知道了，我忙着呢，
让他奶奶看着。”三点零五分，李桂兰从医院打电话回来，声音哑得厉害：“明远，
老张还在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好……你让小宇跟我说说，他爷爷早上到底干啥了？
”我把电话递给张宇，孩子对着听筒嘟囔了几句，突然哭起来：“奶奶，
爷爷说那腊肠是给猫吃的，让我别告诉你……”“哎呦，这死老头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看他死都不吃，以为他还在挑食就将那几节腊肠埋进他饭里了！造孽啊！！”三点十分，
李桂兰挂了电话，我听见她在那头跟护士说：“我得回去拿老张的降压药，
他早上没吃……”等她回来时我有些惊讶，随口问道：“婶子，你不是去洗胃了吗？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桂兰夸张的摆摆手“那医生都是唬人的，
什么现在不明显毒发时会很危险啊。”“我老太太才不花这冤枉钱。”三点十五分，
李桂兰带着小宇进了电梯。我站在楼梯间抽烟，听见她按了1楼，
又把手里的小马扎卡在电梯门中间——这是她的**惯，怕电梯门自己关上，
每次上下楼都这么干。导致每次早高峰，人们上学上班都得走楼梯，
整栋楼都对李桂兰抱怨纷纷。我们这栋楼的电梯是2008年装的，早就该换了，
去年冬天卡过一次，困了七楼的老太太四十分钟，物业说“经费不够”，
只派了个电工拧了拧螺丝。物业经理是老张头的儿子张建军，三十多岁，
仗着他爸以前的关系进了物业，平时除了在办公室打游戏，啥也不管。上个月业主大会，
我们联名要求换电梯，他拍着桌子说：“急啥？再用五年没问题！”三点十七分，
我听见电梯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钢绳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尖叫，
整栋楼都晃了一下，声控灯全灭了。我从楼梯间冲下楼，单元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
电梯门歪歪扭扭地开着，轿厢不见了，井道里黑漆漆的，隐约传来绞碎东西的闷响。
“是李婶和小宇！”四楼的王大姐指着电梯，“我刚才听见他们进去了！”有人打119，
有人给张建军打电话，他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背景里有游戏音效：“啥？电梯坏了？
等会儿，我这局快赢了……”四点零二分，消防队撬开变形的电梯门，轿厢坠在负一楼，
李桂兰趴在小宇身上，后背被钢筋刺穿，小马扎还卡在门轨上，塑料凳面裂成了蛛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