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熊涛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两名陪审警察也跟了进来，
但他们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记录本和水杯。
熊涛对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韩朔风点了点头，语气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韩朔风，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下。”
说完，他便带着两名手下，退出了审讯室。
房门再次被关上。
几秒后，门又一次打开。
身穿中山装的冉先生走了进来。
他反手将门关上，没有反锁，只是那么轻轻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韩朔风两个人。
冉先生没有坐到熊涛之前的位置上，而是拉过一张单人沙发，
在韩朔风的侧面坐了下来，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没有看韩朔风，目光落在了那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上，仿佛在看风景。
“你可以叫我，冉先生。”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审讯室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冉先生才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韩朔风的脸上。
那目光深邃如海，不起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问道。
韩朔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他揉了揉眼睛，一脸的困倦，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房间里那股无形的压力。
他看着眼前的冉先生，眼神里没有畏惧，
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单纯属于大学生的烦恼。
“那个……先生。”
韩朔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我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今天我们有张老师的课，他抓考勤抓得特别严，
要是被他点名没到，这学期的平时分就全完了，我可不想挂科啊。”
冉先生的目光在韩朔风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那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只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最纯粹的困倦与烦恼。
仿佛他不是在戒备森严的市局顶层审讯室。
而是在大学自习室里，为了一个小组作业的DDL而发愁。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冉先生纵横多年的阅历，都感到了一丝丝的错位感。
他从业以来，见过太多的人。
穷凶极恶的暴徒。
心理素质极强的特工。
巧舌如簧的政客。
虚伪狡诈的商人。
可他从未见过韩朔风这样的人。
一个似乎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却又身处风暴最中心的人。
审讯室里的空气因为韩朔风那句关于“挂科”的抱怨而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冉先生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终于，他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那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上。
“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在做一份线上的**。”
冉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一份外教的工作。”
韩朔风似乎终于从挂科的焦虑中回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态度很坦然。
“嗯，对。”
“教一些小孩子学汉语。”
他补充道，似乎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
冉先生的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
“只是教汉语吗？”
韩朔风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差不多吧。”
“主要是汉语拼音，还有一些日常对话，
有时候也帮他们看看作业什么的。”
这个回答，和之前警方初步调查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
听起来，就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线上家教工作。
可冉先生接下来的话，
却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么，在你的教学范围里。”
冉先生的语气依旧平淡。
“是否也包括，为你的学生，翻译华夏古代的典籍？”
他顿了顿，吐出三个字。
“《鬼谷子》。”
韩朔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哦，原来是这事”的表情。
“那个啊。”
“算是拓展阅读材料吧。”
“孩子们对华夏的传统文化很感兴趣，我就顺便给他们讲讲。”
“这不很正常吗？文化输出嘛。”
冉先生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很正常。”
他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是赞同还是讽刺。
“那么，教他们如何进行玉米的杂交选育，
改良种植技术，让亩产翻上几倍，也算是文化输出的一部分吗？”
这个问题，让韩朔风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个情况比较特殊。”
“我的学生们说，他们那边粮食总是不够吃，饿着肚子没法好好学习。”
“您想啊，学生吃不饱，学习效率肯定低啊，
我作为老师，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影响我教学进度的。”
冉先生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就一下。
“所以，你就顺便指导他们进行农业革命？”
“谈不上革命那么夸张。”
韩朔风摆了摆手，一脸谦虚。
“就是一点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耕作经验，
加上我从学校图书馆看的一些现代农业知识，活学活用而已。”
“实践出真知嘛。”
冉先生沉默了。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那种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安静。
如果说，翻译古籍和指导农耕，还能用“热心肠”和“知识面广”来解释。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线上外教”的职责范畴。
冉先生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像两口古井，直直地望向韩朔风。
“我再确认一次。”
“指导你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家长们，进行生存斗争。”
“教他们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制造陷阱，如何进行侦察与反侦察。”
“甚至，亲自为他们规划了一套名为‘印第安圈地’的战术，
成功地将一伙持枪的白人，从他们的土地上赶了出去。”
冉先生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安静的审讯室里炸响。
“这些，也属于你的教学范围吗？”
他死死地盯着韩朔风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然而，他失望了。
韩朔风的脸上，只有一种被戳穿了“小秘密”之后的，略带不好意思的表情。
“呃……”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似乎觉得有点理亏。
“这个……主要是他们太笨了。”
“我教了他们《鬼谷子》里的纵横捭阖之术，他们学不会。”
“教了他们《孙子兵法》里的兵者诡道，他们也用不好。”
“没办法，只能手把手教了。”
“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人欺负吧？那帮白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
韩朔风好像忽然找到了理论依据，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这叫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保护自己的家园，锻炼动手能力，这完全符合教学大纲的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