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帘倾泻而下，砸在上海外滩金融中心的工地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苏晚缩在工地围挡的角落，单薄的棉麻衬衫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她抱紧怀中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三本速写簿、一套彩色铅笔、一个装着237元现金的钱包，以及母亲留给她的那枚黄铜顶针。
"该死..."
她低声咒骂着，看着雨水渗入包内，染湿了她前天刚完成的《外滩十二景》系列插画。这些是她准备投给《魔都晚报》的最后希望，如果这次再被拒稿，她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工地围挡上"沈氏建设"四个烫金大字。苏晚数到第三声雷鸣时，终于决定冲向最近的工棚避雨。她的帆布鞋踩在泥水里，溅起的污水弄脏了她的裤脚。
工棚里弥漫着水泥和铁锈的气味，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工人正围在一起吃着泡面。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模糊了他们的面容。苏晚找了个角落蹲下，小心翼翼地取出速写本检查。
"还好，只是边缘有些湿..."她松了口气，用袖子轻轻擦拭着封面的水渍。
"站住。"
一个冷冽的男声突然在工棚门口响起。苏晚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雨水顺着他的黑色风衣滴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当那人走进灯光范围时，苏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也保持着令人窒息的优雅。
沈聿川用手中的图纸卷筒抵住她的锁骨，力道不轻不重："图纸。"
"什么？"苏晚眨了眨眼睛，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滴落。她的视线被水汽模糊，却清晰地看见对方无名指上戴着的黄铜顶针。那个瞬间，她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这枚顶针和她包里那枚一模一样，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金融中心B区结构图。"沈聿川向前迈了半步，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苏家派你来偷？"
苏晚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包。她三天前刚被苏家赶出来，名义上的"父亲"苏明远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宣布与她断绝关系。而她的"姐姐"苏晴，则站在楼梯上冷笑，手里把玩着本该属于她的那枚顶针复制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铁皮墙，"我只是来躲雨的。"
沈聿川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露出的速写本一角。苏晚这才发现本子不知何时已经翻开了一页，上面是她昨天画的武康大楼速写。她看着被雨水泡皱的纸页边缘，突然笑了："沈先生分得清**纸和素描纸吗？"
男人皱眉，修长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抽出了她的速写本。苏晚想要阻止，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沈聿川翻开本子，武康大楼的窗棂速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雨水让墨迹微微晕染，反而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他的手指突然在画纸边缘停顿——那里有一串模糊的数字，是二十年前法租界一栋老洋房的门牌号码。那栋房子现在已经是沈氏的产业。
"你跟踪我？"沈聿川的声音又低了几度。
"我跟踪这栋楼十七年了。"苏晚的左肩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她十岁时留下的疤痕在雨天惯常的反应，"从它还没成为沈氏祖产开始。"
监控室里，沈聿川盯着十六个屏幕中的其中一个。雨水让监控镜头蒙上一层雾气，但他依然能看清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正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吸素描本上的水渍。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完全不像是在处理什么"偷来的图纸"。
"沈总，查到了。"助理林岩小声汇报，"确实是苏家刚赶出来的那位，苏明远的养女。最近三个月，她的画被五家画廊拒收，理由是..."
"说。"沈聿川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出身不明，作品缺乏商业价值。"林岩递过一份资料，"这是她的全部简历。25岁，毕业于上海美术学院插画系，曾在苏氏企业宣传部工作两年，三个月前突然离职。"
沈聿川接过资料，目光在"2002-2007年静安区孤儿院"这行字上停留了片刻："查这个。"他指向监控截图里速写本角落那枚模糊的邮戳——2007年静安区孤儿院的纪念章。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监控画面剧烈闪烁了几下。沈聿川看到画面中的苏晚弯腰捡起从包里掉出的硬币，最显眼的是那枚2002年的一元硬币，正卡在排水沟的铁栅栏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2002年的硬币..."他低声自语，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当第七道闪电照亮夜空时，黑色宾利碾过水坑，稳稳停在苏晚面前。车窗降下，沈聿川扔出一件西装外套："上车。"
"不必..."苏晚刚开口，一阵冷风就让她打了个喷嚏，单薄的身体在雨中瑟瑟发抖。
"你包里那叠退稿，"沈聿川的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白的手指，"《魔都晚报》正在招标建筑插画专栏。"
苏晚犹豫了一秒，但刺骨的寒冷和对方话中透露的机会让她最终拉开车门。车内的暖气立刻包裹了她冻僵的身体，真皮座椅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后座空间里弥漫着苦艾香混着高级皮革的气息，苏晚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左肩那块枫叶状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留给她的纪念，也是她离开孤儿院的原因。
沈聿川突然倾身过来，苏晚下意识护住左肩。但男人只是从她发间取下半片梧桐叶，叶片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
"武康大楼的树。"他将树叶夹进一份合同的扉页，"明天十点，带上你的'跟踪证据'来面试。"说完，他递来一张烫金名片，上面简洁地印着"沈聿川沈氏建设集团首席建筑师"。
苏晚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掌，那一瞬间的温暖让她心头一颤。
回到租住的公寓，苏晚把湿透的速写本一页页分开，摊在暖气片上。这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墙壁泛黄，水管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响。但至少，这是她现在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住处。
她小心地翻到速写本第37页，那里粘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五岁的她踮着脚，正给一个小男孩的肩膀涂红药水。照片上的小男孩皱着眉头，却乖乖站着不动。照片背面是褪色的钢笔字：给小晚的许愿币。
窗外的东方明珠塔正变换着灯光色彩，从蓝到紫再到红，最后切换成晚安模式的柔和白光。苏晚从包里摸出那枚2002年硬币，放在照片旁边。硬币上的国徽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但她知道这是当年那个男孩给她的"护身符"。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弹出：
【金融中心真实结构图.jpg】
【你想要的。】
苏晚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微微发抖。这张图纸如果流出去，足以让沈氏建设损失上亿。谁会发给她这种东西？是陷阱还是...
沈聿川站在沈氏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将一份孤儿院档案塞回保险柜。柜门的金属表面映出他手机屏幕上的搜索记录："肩部烫伤疤痕修复上海"。
办公桌上摆着刚冲洗出来的胶片照片，是工地监控的截图打印版。照片中，暴雨里的苏晚弯腰捡硬币，后颈露出一个月牙形的胎记。那是他找了十五年的人才会有的特殊标记。
"沈总。"林岩敲门进来，"苏晴**坚持要见您，说是关于...她妹妹偷图纸的事。"
沈聿川按下投影键，墙面立刻显示出工地监控视频，画面定格在苏晚护住素描本的瞬间："告诉她，我更喜欢和原作者谈。"
第二天清晨，苏晚站在沈氏事务所的玻璃幕墙前。这是一栋极具现代感的建筑，通体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修补过的帆布包，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格格不入。
旋转门转动，映出沈聿川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而苏晚的倒影正好落在他心脏的位置。
"卡布奇诺。"他递来杯子，"拉花是..."
"武康大楼的螺旋楼梯。"苏晚的指尖碰到杯壁贴着的便签，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面试题目：《外滩的伤口》。
沈聿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皱眉："这伤..."
阳光穿透咖啡杯，苏晚看见自己左肩疤痕的倒影在褐色液体里扭曲变形。恍惚间，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哭喊声刺破记忆的迷雾：
"阿川哥哥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