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程远盯着那盏红灯已经三个小时了,
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血痕。产房里偶尔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但不是林悦的——他的妻子连生产都保持着令人心疼的克制,就像她处理婚姻问题一样。
"程先生?"一个戴着蓝色手术帽的护士匆匆推门而出,"产妇出现羊水栓塞,
需要立即手术,请您签一下病危通知书。"程远的血液瞬间凝固。
羊水栓塞——这个医学术语从林悦口中听到过,十万分之四的概率,死亡率高达80%。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消毒水气味弥漫的走廊上。"我签,
我马上签..."他颤抖着接过文件和笔,却在看清纸面时如遭雷击——病危通知书下面,
还压着另一份文件。《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字像五把刀同时捅进他的心脏。
护士尴尬地移开视线:"林医生...您爱人昨天就准备好了这个,
嘱咐我们如果出现意外...一起交给您。"程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七天前那场争吵的回声在耳边炸开——"你连三十万的债务都敢瞒着我,
我们之间还剩什么信任?"林悦摘下婚戒放在茶几上,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程远,
我们分开吧。"产房里突然传来仪器的尖锐警报声。程远猛地抬头,透过手术室门上的小窗,
他看见一群医护人员围在手术台旁,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有人推着除颤器冲过去。
他的视线被血色模糊——那是林悦的血,正从手术台边缘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血压骤降!准备心肺复苏!""快叫主任来!产妇心跳停了!
"破碎的医疗术语穿透门板,程远的世界在那一刻分崩离析。他抓起笔,
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扭曲的名字,然后盯着离婚协议最后的签字栏。钢笔悬在空中,
墨水滴在纸上晕开像个黑色的泪痕。他们相识那年,林悦还是医学院的学霸女神。篮球场边,
她抱着厚厚的《格氏解剖学》经过,被程远一记暴扣震飞的篮球正中额头。
他慌慌张张跑过去道歉,却看见这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摸了摸红肿的额头,
冷静地说:"额骨没有凹陷性骨折,应该只是皮下血肿。"后来程远总说,
就是那一刻爱上了她。理性与感性,克制与冲动,他们像两个相反的磁极,
却被命运紧紧吸在一起。毕业后林悦进了三甲医院,程远为她放弃深圳的高薪工作,
留在本地当了个小项目经理。转折发生在去年冬天。
程远偷偷抵押房产投资朋友的项目血本无归,而林悦正顶着孕吐熬夜写课题论文。
当催债电话打到林悦手机上时,她正在给孕妇做剖宫产,手术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晚林悦的眼睛比手术无影灯还亮,"我们是夫妻啊程远!
时可笑的辩解:"我怕你担心...而且你那么忙..."话没说完就被林悦的眼神冻住了。
那是她看垂危病人的眼神——充满专业性的悲悯。记忆被手术室大开的门切断。
主刀医生疾步走出来,口罩上方是凝重的眉头:"程先生,现在需要您做决定。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程远听见自己心脏爆裂的声音。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动声突然放大,
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在太阳穴上。他想起上周发现林悦收拾行李时,
抚摸孕肚的温柔手势;想起争吵后她偷偷放在床头柜的胃药——他多年的老毛病她始终记得。
"保大人。"三个字抽走了他全部力气,"请一定救活我妻子。"医生点头返回,
程远的目光落回离婚协议。钢笔终于落下,
却不是签在签名栏——他在协议空白处用力写下四个字,墨水几乎划破纸面。等妳回家。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七年前的槐花香取代。程远记得那天林悦被篮球砸中后,
额角立刻肿起一个包,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手足无措地道歉,
而她已经从书包里掏出小镜子自我检查。"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
"她边观察边自言自语,"没有恶心呕吐,应该没脑震荡。"然后抬头看向一米九二的程远,
"你是体育学院的?"那是程远第一次被一个女生的眼神钉在原地。
林悦的眼睛像手术刀般锋利,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他红着脸点头,
篮球在他手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被转来转去。"下次注意。"林悦合上镜子,
捡起掉在地上的《格氏解剖学》,封面沾了灰尘。她轻轻拍打书页的样子,
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生命。程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同学,我请你喝奶茶赔罪吧?
""不用。"她头也不回。"那...我帮你提书包?""不必。""至少让我赔你洗衣费!
那本书都脏了。"林悦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时马尾辫划出一道弧线:"这是图书馆的书,
不需要我洗。"她顿了顿,看着程远垮下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如果你真想道歉,
周五来听我们医学院的解剖讲座。"程远后来才知道,那场讲座是给大一新生准备的入门课。
当他挤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学生中间,看着林悦作为助教冷静地讲解肌肉组织时,
才明白自己成了整个医学院的笑话——体育学院的明星球员,居然跑来听最基础的解剖课。
但他不后悔。因为讲座结束后,林悦在实验室门口等他,
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和一支温度计。"没想到你真来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为什么?"程远挠挠头:"就想看看...你是怎么看待身体的。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有多暧昧,慌忙补充,"我是说,作为医生怎么看!"林悦笑了。
那是程远第一次见她笑,眼角微微下垂,像两弯新月。后来他才知道,
能让理性的林悦展露笑容是多么难得的事。手术室的警报声把程远拉回现实。
他透过玻璃窗看见医护人员围在林悦身边,有人在大声报着血压数值,有人正在准备输血。
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林悦,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台上,各种管子插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程远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他们曾经多么不同又多么契合——他冲动热情,
像野火;她理性克制,如深潭。周末他在球场挥汗如雨时,
她在图书馆标注密密麻麻的笔记;他和队友喝酒庆祝胜利时,
她在实验室守着培养皿记录数据。但正是这种差异让他们互相吸引。
程远记得第一次去林悦宿舍,发现她书架上除了医学典籍,还藏着一整套金庸小说。
"理想中的自己是黄蓉,"当时她难得露出少女般的羞涩,"实际上活成了灭绝师太。
""胡说!"程远一把抱起她,在她惊呼声中转了个圈,"你明明是周芷若,
看起来冷若冰霜,其实..."话没说完就被林悦用枕头砸了脸。回忆越甜蜜,现实越苦涩。
程远低头看手中的离婚协议,林悦已经签好了名字,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
像她做手术时的切口一样干净利落。而他现在才注意到,
协议日期是两个月前——正是他发现林悦怀孕的那天。那天他下班回家,
看见茶几上摆着验孕棒和一张B超单。林悦坐在沙发上,白大褂还没换下,
手里拿着他们蜜月时在青岛拍的照片。"悦悦?"程远声音发抖,
"你...我...""四周了。"林悦抬头,眼里有程远读不懂的情绪,
"我本来打算明天去流掉的。"程远跪在她面前,
抓住她冰凉的手:"求你别...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但我们正在离婚。
"林悦的声音很轻,"孩子不该成为维系婚姻的工具。""不离婚了,好不好?
"程远把脸埋在她手心,"我发誓再也不瞒你任何事,
我们重新开始..."林悦沉默了很久,久到程远以为她要拒绝。最后她轻轻抽出手,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我再考虑考虑。"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她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程远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他当时就知道林悦已经准备好了离婚协议..."程先生?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需要您再签一份输血同意书。"程远机械地签完字,
突然抓住护士的手腕:"她怎么样了?
我妻子...林医生..."护士犹豫了一下:"主任正在全力抢救。羊水栓塞很凶险,
但林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好的产科医生之一,她..."话没说完就被手术室里的喊声打断。
"心率又掉了!""准备电击!"程远的血液瞬间结冰。
七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站在医学院女生宿舍楼下等了六个小时,
只因为林悦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今天实验失败了"。
当浑身湿透的他终于看见林悦撑着伞跑来时,她眼里闪烁的东西,后来程远才知道,
那叫"被看见的感动"。毕业后,林悦拿到了北京某三甲医院的offer,
而程远被深圳一家体育公司高薪挖角。他们坐在学校后门的小餐馆里,
中间摆着一盘凉了的鱼香肉丝。"异地恋太辛苦了,"林悦用筷子拨弄着米饭,
"我们...""我不去深圳。"程远打断她,"我在北京找了个少儿篮球教练的工作,
工资只有深圳的三分之一,但..."他握住林悦的手,"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林悦的筷子掉在桌上。那是程远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哭。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向来冷静自持的脸庞,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傻子,"她哽咽着说,
"你会后悔的。"程远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说永远不会后悔。可现在呢?
如果他当初选择去深圳,林悦就不会因为他投资失败而失望,不会怀着孕还要熬夜工作还债,
更不会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程先生!"护士的惊呼让他抬头,
只见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主刀医生大步走来,口罩上方是疲惫却放松的眼神。
"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脱离危险。"医生摘下沾血的手套,"孩子也保住了,是个女孩。
"程远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想给岳母报信,
却在解锁屏幕时看到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银行,提醒他明天是贷款最后还款日。
他下意识按了删除键。这个习惯性动作让他浑身一僵。就是从这些小小的隐瞒开始,
像癌细胞一样,最终扩散吞噬了他们的婚姻吗?雨水敲打着医院的玻璃窗,
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程远盯着ICU的磨砂玻璃,虽然看不见里面,
但他知道林悦就躺在那张床上,身上插满管子。护士说麻药还没过,她暂时不会醒。
"程先生,您需要休息。"护士递给他一杯温水,"林医生现在体征平稳,
您应该趁这个机会去吃点东西。"程远摇头,温热的水杯让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夜晚。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2月18日,林悦值夜班,天气预报说会下那年第一场雪。
他当时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五张信用卡和一张抵押合同。
朋友介绍的健身会所项目听起来稳赚不赔——高端社区,固定客源,三个月回本。
他瞒着林悦抵押了他们的婚房,又刷空所有信用卡,凑够了一百万投资款。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项目合伙人老刘。程远快步走到阳台才接听,
冷风夹着初雪灌进他的睡衣领口。"远哥,出事了。"老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消防验收没通过,要停业整改,
那些会员都在闹退款..."程远的手指在栏杆上收紧:"什么时候能重新开业?
""说不准...最麻烦的是,王八蛋房东把押金卷跑了,
现在连场地都..."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但程远已经听不见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融化成冰冷的水滴滑下来。他们所有的积蓄,还有那套林悦亲手装修的房子,全完了。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程远慌忙挂断电话,用袖子抹了把脸。
林悦今天应该值夜班才对——"我回来了。"林悦的声音带着疲惫,"孕吐太厉害,
主任让我先回来休息。"程远僵在阳台门口。林悦的白大褂上沾着血迹,脸色比纸还白,
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上。怀孕九周以来,她的妊娠反应比普通孕妇严重得多,
但始终坚持上班。"你...你吃过了吗?"程远干巴巴地问,"我给你煮点粥?
"林悦摇摇头,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后。
这个动作让程远心头一紧——结婚第一天她就立下规矩,绝不把医院的衣服带进卧室。
现在她连这个都忘了,可见有多不舒服。"刚才谁的电话?"林悦突然问。
程远喉咙发紧:"没...推销的。"林悦看了他一眼,
那种眼神让程远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解剖课见面时,她观察标本的样子——冷静,精准,
不放过任何细节。"我去洗个澡。"最后她只是这么说,转身进了浴室。水声响起后,
程远瘫坐在沙发上。手机又震起来,是另一个合伙人。他直接按了静音,然后打开电脑,
疯狂搜索"快速赚钱的方法"、"债务重组方案"。网页上的数字在眼前跳动,
却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希望。浴室门开了,林悦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套着程远的旧T恤。
大学时他就喜欢看她这样穿,宽大的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
但现在那件T恤下是一个正在孕育他们孩子的小腹,而他却把他们的家都赌输了。"程远。
"林悦突然说,"我们还有多少存款?"程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产科来了个妊娠合并心脏病的产妇,手术费要二十万。"林悦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她丈夫在工地打工,拿不出钱,我想...""我们也没钱!"程远脱口而出,
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林悦的手停在半空。
程远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林悦从不过问家里的财务,所有工资都交给他打理。
这样突兀的防御,等于不打自招。"我是说..."程远慌忙补救,"最近股票行情不好,
我们的钱暂时套在里面..."林悦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划了几下。
程远突然想起他们的银行卡都绑定了她的手机银行。他的胃部扭曲成一团,
眼睁睁看着她点开银行APP,看着她的眉头逐渐拧紧。"程远,"她的声音很轻,
"我们的定期存款呢?"窗外的雪下大了,簌簌地扑在玻璃上。程远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一百万,那是林悦连续三年放弃休假加班攒下的课题奖金,
是他们准备换大房子的首付。"你动用了我们的定期存款?"林悦的眼睛睁大了,"全部?
"程远膝盖一软,跪在了她面前:"悦悦,你听我解释...我朋友有个项目,
说好三个月回本...""什么项目?""一个健身会所...""抵押贷款?
"林悦突然问,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程远愣住了:"你怎么...""刚才洗澡时你手机一直在震。"林悦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看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程远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他抓住林悦的手,
感觉她在发抖:"悦悦,我能解决,我已经在找新的投资人了..."林悦抽回手,
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程远跟过去,看见她拿出计算机和几张银行对账单,
手指飞快地按着数字。那种专业性的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可怕。"房产抵押贷款八十万,
信用卡透支二十万,加上消失的定期存款..."林悦抬起头,"程远,我们负债两百万?
"数字被说出来的瞬间,程远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是的,两百万,还不算利息。
这个数字在他心里压了两个月,现在终于被摊在灯光下,像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
"我会解决的。"他机械地重复,"我已经在找工作了,
晚上还可以开网约车..."林悦突然捂住嘴冲向洗手间。程远听到她痛苦的干呕声,
接着是水龙头的哗哗声。当他鼓起勇气走到门口时,看见林悦正用冷水拍打自己苍白的脸,
镜子里的眼睛布满血丝。"多久了?"她问,声音被毛巾闷住。"什么?
""你瞒着我多久了?"程远看着洗手台边的验孕棒——那是两周前林悦确认怀孕时用的。
他们本该庆祝新生命的到来,而他却..."两个月。"他哑声说,
"从十月份项目出事开始..."林悦的肩膀垮了下来。她慢慢走回客厅,坐在沙发边缘,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腹部。程远跪在她面前,想碰她又不敢。"为什么不说?"林悦问,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们是夫妻啊。"这句"我们是夫妻"像刀一样捅进程远心里。
他想起结婚誓词上写着的"同甘共苦",想起林悦每次手术成功后亮晶晶的眼睛,
想起她为他放弃国外进修机会的那个下午..."我怕你担心。"他拙劣地辩解,
"而且你怀孕这么辛苦..."林悦的眼神变了。那种程远熟悉的、充满爱意的目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医院见过的、医生看垂危病人的眼神——充满专业性的悲悯。"程远,
"她摘下左手无名指的婚戒,轻轻放在茶几上,"我们分开吧。
"戒指落在玻璃面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程远耳边。那是他花三个月工资定制的戒指,
内圈刻着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现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折射着冰冷的光。
"不..."程远抓起戒指想给她戴回去,"悦悦,我错了,我发誓再也不瞒你任何事!
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林悦躲开他的手,起身走向卧室:"今晚我睡客房。
"那晚程远在客厅沙发上辗转反侧,凌晨三点,他听见客房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站在门外,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敲门。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林悦已经去医院了,
餐桌上留着煮好的粥和胃药——他多年的老毛病她始终记得。
这种矛盾的体贴让程远心如刀绞。他给林悦发了十几条微信,全部石沉大海。晚上八点,
林悦终于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程远的母亲。"妈?
你怎么...""我让阿姨来的。"林悦平静地说,"我们需要谈谈孩子的去留。
"程远如遭雷击。他看向母亲的脸色,立刻明白林悦已经把事情全告诉她了。
母亲眼中的失望像另一把刀插在他心上。"悦悦,"程远声音发抖,
"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才请阿姨来。"林悦疲惫地坐下,"作为产科医生,
我知道孕早期情绪压力对胎儿的影响。作为母亲..."她停顿了一下,
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我需要第三方意见。"接下来的两小时是程远人生中最漫长的审判。
母亲问清了所有债务细节,林悦展示了她的工资单和孕期检查报告。
程远像个犯人一样坐在那里,
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冷静地讨论如何处置他的错误——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可以留下。"最后母亲说,"但你们必须分居。悦悦搬来和我住,
程远你处理好债务前别来打扰她。"程远看向林悦,希望她能反对。但她只是点点头,
起身去卧室收拾行李。那一刻程远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的不只是金钱,还有林悦的信任。
而现在,五个月后,程远站在ICU门外,手里捏着那份林悦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护士说她在最危险的时刻还惦记着这件事,特意嘱咐如果出现意外要把协议交给丈夫。
多么讽刺啊,程远想。即使在生死关头,理性的林悦也要把一切安排妥当,
包括结束他们的婚姻。"程先生?"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您可以进去看她了,
但只能待五分钟。"程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ICU的门。
ICU的灯光惨白得像手术无影灯。程远站在床边,
几乎认不出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女人是他的林悦。她的脸肿得厉害,
嘴唇因为失血过多呈现病态的灰白,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线证明她还活着。
"悦悦..."程远轻声唤她,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那些管子。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看林悦做手术时的情景——那时她刚成为住院医,邀请他旁观一台剖宫产。
手术台上的产妇也是这样躺着,但林悦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
她眼中闪烁着程远从未见过的专注光芒。"血压有点低。"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
"您别太担心,林医生的情况在好转。"程远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悦左手上。
那只总是灵巧地执刀的手现在无力地摊开着,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他们已经分居五个月了,戒痕早该消失才对,除非..."她一直戴着戒指?
"程远脱口而出。护士疑惑地看着他:"林医生吗?产科规定不能戴首饰上班啊。
"她突然意识到失言,匆忙补充,"不过私底下我就不知道了..."程远胸口发紧。
分居那天林悦明明当着他的面摘下了戒指。难道后来又..."探视时间到了。
"护士提醒道,"您可以明天再来。"程远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突然听见林悦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什么?"他立刻俯身,"悦悦,你说什么?
""数据...第三章数据..."林悦的声音微弱得像从水下传来,眉头痛苦地拧紧,
"羊水栓塞...早期诊断..."护士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哪,她在说工作!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论文?"程远却感到一阵熟悉的酸楚。这就是林悦,
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忘她的课题。去年她高烧39度还坚持修改论文,他气得直接把电脑合上,
结果被她用枕头砸了个正着。"她的包在哪里?"程远突然问,"也许有论文资料,
如果听到熟悉的内容,说不定能**她醒来。"护士犹豫了一下:"在护办室柜子里,
但私人物品...""我是她丈夫。"程远声音沙哑,"法律上我还是。
"拿到林悦的背包时,程远鼻子一酸。这是他们去年逛博物馆时买的纪念品,
印着达芬奇解剖手稿的图案。当时林悦对着橱窗里的文创产品两眼放光的样子,
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背包沉甸甸的。程远拉开拉链,
首先看到的是厚厚的病历本和几篇论文打印稿。他小心翼翼地翻看,
发现全是关于羊水栓塞的国内外最新研究,页边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一张折叠的纸从病历本里滑出来——是B超报告单,
上面印着模糊的小小轮廓:"宫内妊娠23周,胎儿发育正常"。程远的手指颤抖起来。
他记得这天,是他硬跟着林悦去产检的。B超室里,当听到胎儿心跳声时,
林悦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而他把脸贴在她手背上,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他们短暂地找回了些许曾经的亲密,但一回到家,林悦又恢复了那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背包侧袋有个硬皮笔记本。程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