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像一枚巨大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我。
我感觉生命正在从身体里一点点被抽干，下半身早已麻木，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产妇大出血！心率下降！准备电击！”
一个男人的声音，焦急，却又在极力保持镇定。这个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是我在无边黑暗里能抓住的唯一根浮木。
意识开始模糊，我的灵魂仿佛飘了起来，穿透了手术室的门。
门外，我的丈夫沈浩宇，和我的婆婆林美兰，正焦急地踱步。
我心底涌起一丝感动。原来，他们还是担心我的。
“妈，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沈浩宇的声音里满是烦躁，“我找大师算过了，这个点出生的孩子，命里带煞，克父克母！许念怎么就非要今天生！”
我浑身一冷。
婆婆尖利的声音响起：“克就克！反正她家的财产马上就是我们的了！我关心的是，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带把的？要是个赔钱货，还害得我们家风水不好，我第一个把她扔了！还有许念，一个女人，生个孩子都这么费劲，真没用！”
沈浩宇叹了口气：“算了妈，别说了。万一她死了，她爸那公司……”
“死就死了！死了才好！她爸就她一个女儿，她死了，公司不就顺理成章地由你这个女婿接管了吗？就是这个孩子……晦气！”
……晦气。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和我拼上性命生下的孩子，只是影响他们家风水和财产的……晦气。
我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冷。
最后一点意识里，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大提琴般的声音，他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喊着：“救不回来了……记录死亡时间……”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
是他的眼泪吗？
一个素不相识的医生，竟然在为我流泪。
而我的丈夫，在笑。
……
“念念！念念！你发什么呆呢！”
母亲担忧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地狱拉回。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水晶灯晃得我眼晕。我不是应该在手术台上吗？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小礼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完好无损。小腹平坦，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环顾四周。
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衣香鬓影的宾客，还有对面……对面坐着的，是我那个“克父克母”的丈夫，沈浩宇。
不，现在还不是。
他正举着酒杯，满脸得意地和生意伙伴谈笑风生。他的旁边，坐着我那尖酸刻薄的婆婆，林美兰，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重生了。
我清晰地记得这个场景。这是我和沈浩宇的订婚宴。一年前。
正是在这场订婚宴上，我父母将公司10%的股份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了沈浩宇，开启了我前世悲剧的序章。
“念念，该你和浩宇上去，跟宾客们说几句话了。”父亲拍了拍我的手，慈爱地看着我。
我看着父亲鬓边尚未斑白的头发，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我还活着。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浩宇朝我走了过来，习惯性地想揽住我的腰，脸上带着施舍般的笑容：“念念，走了，爸妈他们都等着呢。”
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冰冷。
他愣住了。
周围的宾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看了过来。
“念念，你干什么？”沈浩宇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没有理他，而是拿起桌上的麦克风，走上了台。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能看到台下所有人错愕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地射向沈浩宇和他身后的林美兰。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我，许念，从这一刻起，与沈浩宇先生，解除婚约。”
“从此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包括我身边的父母。
“念念！你胡说八道什么！”母亲第一个反应过来，想来拉我。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目光依旧锁定在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的沈浩宇身上。
沈浩宇显然也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他快步冲上台，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许念，你疯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别闹了，快给我下去！”
“闹？”我笑了，举起麦克风，对着台下所有人，“沈浩宇，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林美兰也坐不住了，她快步走到台边，指着我，尖声叫道：“许念！你发什么神经！我们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我们浩宇肯娶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
“福气？”我嘴角的笑意更冷了，“这福气，我可无福消受。毕竟，我怕我命不够硬，克了你们家的风水。”
“风水”两个字一出口，沈浩宇和林美兰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鬼。他们想不明白，这句他们私下里才念叨过的话，我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死的时候，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样，刻在了我的灵魂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沈浩宇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胡说？”我往前一步，逼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我还知道，你找城西的王大师算过，他说，我命里带煞，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灾星。对不对？”
沈浩宇的瞳孔猛地收缩，眼里的惊恐再也掩饰不住。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台下的宾客们虽然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但也看出了端倪。议论声四起。
“看来是真的有什么内情啊……”
“沈家不是一直说许家女儿多好多好吗？怎么还扯上风水了？”
我爸妈也察觉到了不对，我爸脸色铁青地走上台。
“浩宇，美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家，你别听这丫头胡说！”林美兰还在狡辩，“她就是婚前恐惧症，在这儿发疯呢！”
“发疯？”我举起麦克风，声音陡然拔高，“林美兰女士，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您，在我‘发疯’的时候，还惦记着让我爸把公司10%的股份，作为彩礼，转到沈浩宇的名下？”
这句话，我没有压低声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宾客都哗然了。原来症结在这里！
我爸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看向沈家母子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浩宇，你跟叔叔说实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浩宇支支吾吾，汗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好一个沈家！”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许家是想结亲，不是想卖女儿！这婚，不结也罢！”
我爸拉着我妈，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了他们。
我走到沈浩宇面前。他此刻已经面如死灰，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沈浩宇。”我平静地叫他的名字，“我们之间，好歹相识一场。今天，我送你一份大礼。”
我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交给了司仪。
“麻烦，把里面的视频，放给大家看一下。”
司仪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宴会厅的大屏幕上，亮了起来。
画面里，是市里最有名的一家会所的包厢。沈浩宇，正和一个身材**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动作不堪入目。
视频里，女人娇笑着问：“浩宇，你明天就要订婚了，还来找我，不怕你那个未婚妻知道啊？”
沈浩宇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怕什么？许念那个女人，木讷又无趣，要不是看在她家钱的份上，我碰都懒得碰她一下。等结了婚，我把她爸公司搞到手，就一脚把她踹了，到时候，宝贝儿，我天天跟你在一起……”
视频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鄙夷、同情的目光，看着台上的沈家母子。
林美兰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沈浩宇则彻底傻了。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调查我？”
“不。”我摇了摇头，收回U盘，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我只是，突然不想再当瞎子了而已。”
这是我前世死后，我的闺蜜为了帮我讨回公道，费尽心力才找到的证据。没想到，这一世，竟然用在了这里。
也好。
我扔下麦克风，不再看那对已经成为全场笑柄的母子。
我挽住我爸妈的胳膊。
“爸，妈，我们回家。”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们一家三口，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曾经的噩梦之地。
走出酒店大门，晚风吹在脸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爸妈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震惊，一路上都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摇摇头，说：“爸妈，相信我，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把我送到了市中心医院。
“念念，你来医院干什么？不舒服吗？”妈妈担忧地问。
“不是。”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来挂个号。”
“我要找一个人。”
那个，上辈子唯一为我流过泪的，妇产科医生。
顾承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