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嘴角扬起一抹笑：“别来无恙？”他点点头，声音略带沙哑：“无恙，
只是心中始终有你。”我看着游路，曾经斜飞入鬓的剑眉如今无力地耷拉着，
像是被霜打蔫的春草，眉眼间再也不见往日的凌厉，只剩挥之不去的倦怠。“可否一叙？
”他抬手想要触碰我的脸，中途却改了方向，只是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鬓发，
指腹擦过耳畔时残留着细微的颤抖。我莫名感伤，“好。”……1因一首诗，
世人皆知我与游路残缺的爱情故事。也是因为一首诗，
赵逸的名字被埋没……人人都道游路痴情，都羡慕我能得到他的喜欢。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在我心里，游路可以是一个好诗人，也可以是一个好的挚友，却不是一个好夫君。
我与游路青梅竹马，打小订下了婚约，在我心里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一切如我预期一般发展，
直到17岁时，我嫁给了他，然后所有的事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偏离轨道，
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婚后，我与游路相敬如宾，日子也算是舒适。
我喜欢在院子里的榆树下看杂书，他便在旁边的石桌上写些杂诗。有时，
他还会与赵逸在石桌上下棋，我便在一旁斟茶观棋。赵逸是宗室子弟，出身显赫，
与游路私交甚好，经常到游府拜访。一来二去，我与他便熟悉起来，也算是一个知心好友了。
游路的母亲，一心盼望着儿子能够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她见游路沉醉于儿女情长，
无心科举，心中甚是不满。加之我嫁入游家两年，始终未能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成为了游母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终于，游母的不满爆发了，
她以强硬的态度要求游路休掉我。在刚听闻这件事时，我正在院子里看棋谱，
我的丫鬟竹溪为我愤愤不平。我只是放下了书，看着面前的大榆树逐渐染上金黄的叶子，
看着叶子落得满地金黄，面上平淡无波。
其实我早该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无论是我精心准备的饭菜，
游母总是嫌口味不佳；我为她缝制的衣衫，她也能找出线头的毛病…游路回来了。
他说：＂琬儿，母亲只是因为我科举落榜，才迁怒于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与你和离的。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先暂时住在别院。过段时间，我一定亲自会接回你。”我沉默着，
他却来不及听我回答，又急急的离开了，只留下了几个交待好了的小厮帮我把东西搬到别院。
后来，我知道了，他还忙着去参加好友的诗会。2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这次也是一样的。
我相信他，游路从来没有骗过我。后来啊，他确实没有骗我—他给的是休书。在别院，
游路经常来看我，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但是终究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游路寻来一个药方，说是可以调养身体。我身体向来不好，
平日里一直喝家中为我请的名医提供的药方煎的药。游路也是知道的。“调养身体？”“嗯。
”游路的目光躲闪。我以为他是羞于表达，后来才知道这是民间备孕的药方。女嫁从夫，
这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于是我从每日一份药变成了每日两份，
于是我渐渐习惯了住在别院—要不是有那一纸婚书，我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外室。
药汁顺着青瓷碗沿蜿蜒成墨痕，蒸腾的白雾模糊了窗棂外的海棠。舌尖泛开的清苦漫过喉头，
竟比砚台里未干的宿墨更教人涩然。来到别院后的第二个月，一大早，晨雾还未褪尽纱衣，
檐角铜铃便迫不及待地碎了残梦。更漏声才歇，
院外的喧嚣便如潮水漫进雕花窗棂——货郎摇着的拨浪鼓，小贩拖长的吆喝，
巷尾此起彼伏的犬吠……洗漱过后，我坐在石桌旁，感受早晨的喧嚣烟火气。
我听到邻居王大娘又在说近来的八卦，“你听说了吗？游家公子马上要娶沈家**了！
”“什么？他不是两年前已经娶了宋家**吗？”“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那宋家**虽然长得跟朵花似的，却是一个生不出蛋的！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
游公子的母亲作主，给那宋家**写了一封休书。”休书？果不其然，
上午游路就派人来送休书。我知道，他不敢来。3我回了宋家。一月之后，
是游路与沈家**沈梦的婚期。母亲安慰我，父亲恨铁不成钢，闺中密友声讨游路，
赵逸递来拜帖约我下棋。我还是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看书，岿然不动。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簌簌而过，我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冰凉的耳垂暴露了掌心的薄汗。
那些隐匿在空气中的细语，终究还是在精致的生活褶皱里，留下了若有若无的痕迹。
我决定去栖云寺休养一段时间。我在路上偶遇了赵逸，也是去栖云寺。他约我同行，
反正是散心，与谁同行都一样，于是我同意了。在半道上，我们遇到了土匪，赵逸为了救我，
替我挡了一剑。我知道这些土匪是赵逸请来英雄救美的—我看到了竹溪对土匪头子挤眉弄眼，
看到了我家雇来的保镖被土匪一推就倒。但是我还是照顾赵逸养伤，毕竟他身上的伤是真的。
我给他煎药，他被苦得眉头紧锁，我会一边笑着递给他蜜饯，一边在煎药时加更多黄连。
他明知道药一日比一日苦，知道我加了黄连，但是仍然坚持喝我煎的药。我还会给他上药，
他被痛的面目全非，仍然假作镇定。一开始，我故意没轻没重的涂药，问他痛不痛，
他满头的冷汗，笑着说不痛。他在栖云寺待了半个月，临走之前，特意来寻我。他问我，
愿不愿意嫁给他。他垂眸时睫毛在玉瓷般的面颊投下蝶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边暗纹，
本就清润的嗓音染了层薄雾：“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考虑一下。”茶汤在盏中轻晃，
倒映着他耳尖漫开的绯色，恍若初绽的桃花落在雪色衣襟。我刚刚和离，是二嫁之身。
赵逸身份显赫，家族不可能允许他娶一个二嫁女。但是，一想到这半个月的相处，
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笑意自他眼底漾开，仿若春水破冰，漫过霜雪般的面容。
他执起青瓷盏的手微微发颤，琥珀色茶汤晃出金纹，倒映着他眼角眉梢的霁色，
连发间银簪垂落的流苏，都随着轻快的步伐，奏出欢欣的韵律。我避开他的注视，
低头抿了一口茶，垂眸绞着裙角的缠枝莲纹，腕间的玉镯轻撞发出清响，
恰似心头乱了的节拍。鬓边垂落的珍珠随着发烫的耳尖轻晃，连指尖捏着的茜纱帕子，
都被揉出细密的褶皱。4赵逸一回京城，便派人上门提亲，是迎娶正妻之礼。
父亲受宠若惊的答应了，婚期定在三个月后。时间过得很快，
铜镜里鎏金点翠的九翚四凤冠沉沉压着鬓角，我望着镜中人眉间贴的花钿，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嫁衣上盘金绣的牡丹纹，有些恍惚。红烛摇曳中，喜娘扶我起身。
十二幅月华裙裾垂落，金线绣的云纹掠过满地撒着的红枣、桂圆，
珍珠缀成的璎珞在裙边轻晃。踏出朱漆门槛时，漫天金箔花瓣簌簌飘落，
遮蔽了远处高头大马上新婿玄端礼服的剪影。洞房红烛夜，赵逸执起如意挑起盖头。
我抬眼望去，满室珠宝映着他含笑的眼，案上放着沉甸甸的金册宝印。
窗外忽然炸开璀璨烟火，将喜帐上的并蒂莲染成绯色，恍惚间，
竟分不清是火光还是脸颊的温度更灼人。这场时间仓促却意外盛大奢华的婚礼，
终于在这铺天盖地的繁华里，将我送入新的人生。尽管我自诩不慕名利，
可比起上次筹办了一年的简单婚礼，我还是更喜欢这次只筹办了三个月的盛大婚礼。
我终究只是一个俗人。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轻松。除了每月十五，我不用早起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