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焦伯,乃陛下近侍,兼录起居注事。此职虽为先帝恩赐,然史笔如刀,
自古载笔者鲜有善终,每思及此,未尝不惴惴焉。今司马氏擅权,甲兵围宫,朝堂震荡。
吾辈既食魏禄,自当以死报效,然司马势大,爪牙遍野,陛下虽有先帝英睿之风,
亦只得暂敛锋芒,如潜龙蛰伏。呜呼!天不祚魏,如之奈何?
甘露四年三月十四春记陛下带着我们几个心腹近侍,假借赏梅之名出宫。车驾刚过端门,
突然转向西行,竟来到永宁宫外。我们慌忙跪地劝谏:“春寒料峭,请陛下保重龙体。
“陛下突然按住佩剑停下脚步,玄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低沉似寒潭:“尔等可记?,
文初五年许昌阅兵之事?“我等闻言浑身一颤。原以为陛下早已向司马家屈服,
没想到竟还藏着这般壮志。但见四周寒风吹鼓,真如当年文帝阅兵号角,
在场众人无不低头垂泪,竟无一人敢出声应答。只得跟随陛下进入永宁宫中。殿内炭火微弱,
青灰色的烟在梁间缠绕。郭太后斜倚在绣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见陛下披霜带雪闯入,
指尖一顿。“陛下不在太极殿受朝贺,来哀家这冷清之处作甚?“她声音倦怠,
目光却掠过曹髦腰间的剑。陛下挥退左右只剩我在侧,突然长揖及地:“请太后救大魏江山!
“佛珠啪地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何太后盯着他衣摆上未化的雪渍:“司马公待陛下不薄。““待朕不薄?“陛下冷笑,
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昨日尚书台截下的密报——司马昭已命贾充筹备九锡之礼。
“殿外风声骤急,吹得窗棂格格作响。何太后的手在袖中发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自己亲手用玺绶废黜曹芳的模样。“陛下要哀家如何救?“她声音突然苍老,
“禁军虎符在司马望手中,
连永宁宫的戍卫都是...“陛下猛地抓住案几边缘:“只需太后明日下书,
朕即诛杀司马昭。“荒唐!“郭太后似乎想坐起来,又颓然坐下,
“十年前曹爽也是这般...最后横尸洛水...“铜雀更漏滴到三更,
陛下忽然撩袍跪下:“若事败,朕独自赴死。若成...请太后垂帘,还政于曹氏。
“郭太后望着这个二十岁的皇帝,他眼里烧着的火,像极了她记忆里曹操画像上的眼神。
殿外传来巡夜甲士的铁靴声,一声声碾碎残雪。太后说,并非吾无匡扶曹魏之心,
可司马家势甚大,我一介妇人,安之奈何?匡禁军皆在司马望之手中,
陛下凭百人之众而诛杀司马昭,岂不有些天方夜谭?陛下说,昔日少康诛寒浞以中兴,
诛杀司马乱贼百人即可,要离,庆忌况且可杀一国之君,朕伏甲百人,不可行乎?太后不语,
手微微颤动说到,陛下如何?太后只需要明日下书,召见司马昭告诉他陛下欲要禅位,
想请大将军前来商榷,国之重事不可不议,殿中司马昭,贾充等人一进来,朕就猎龙为号,
诛杀此二人!太后说,禁军实都在贾充之手,但贾充亦为司马家心腹……陛下说,
太后犹豫不决,岂不见夏侯家之血?坐受废辱安能保全其身?太后大惊,沉吟不语,
似心中决断。陛下持剑划破手掌,血一滴一滴留下,今日太后犹豫不决,来日朕亡,
太后也必将受辱,清冷之宫了却残生,若今日之事败露,天命也!
说罢陛下抽出佩剑砍断桌子一角,太后急说,哀家已允,陛下勿伤龙体,
明日吾即招司马昭前往殿中议事,不知陛下可准备万全?陛下说。朕知太后瞻前顾后,
但是曹家如亡,曹家妇人安能存身?说罢提剑离去,临走时说,凌云台伏兵百甲太后自重!
甘露四年三月十二春记陛下又一次被司马昭朝堂威辱,陛下回宫时握紧双拳不语,
吾等虽愤恨但也无可奈何,路过禁军城门,陛下忽然说要去拜访禁军将军,
但是这时候禁军已经归属司马家族,还能有谁呢?
甘露四年三月十四春记陛下掀帐转过凌云台西侧入旁边武库大营,
成倅正摩挲着军简上的弩机图样。见玄色龙纹掠过灯影,
他惊得简牍“咔“地合拢:“陛、陛下圣体亲临...“陛下立于成倅前扶起成倅,
指尖按在成倅肩甲上,“特来看看当年横槊赋诗之地,有感而发顺而检阅大营耳。
“帐角一名瘦高偏将斜眼而立突然抱拳:“末将去传膳!“疾步向外时,
他右手隐向袖中——摸着一只铜哨。“焦伯!“我剑光闪过,那偏将连同铜哨应声而断。
成倅骇然:“他是贾中护军的...“陛下厉声喝到,你承认他是贾充的人了?!
成倅急忙又跪地,说到,这是中军大人安排的偏将,臣只是负责禁军……陛下,
又一次扶起了成倅,笑着说,非爱卿之过,毕竟你也食司马家之俸禄,忠君爱国不是吗?
成倅骇然看着陛下拾起军简,指尖抚过简上“弩机配给”四字,忽然轻笑:“大魏江山,
多亏了司马大将军和贾中军啊。”陛下将简册轻轻摆正,
“只是这洛阳城防——三成屯云龙门,五成驻永宁宫外…”玄袖一拂,
露出案下压着的布防图,“留给朕的,竟只有凌云台这百尺之地?”帐外传来铁甲摩擦声,
成倅的佩刀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我看见成倅抽出的佩刀,我赶紧抽剑直抵成倅咽喉,
周围的将领都抽出了佩剑,只听到陛下说到,焦伯!安能对魏重臣刀剑相向!
我只得收回佩剑,陛下双手握住成倅的手抽出了佩剑,说到,成将军,想杀朕何须这么麻烦,
你现在就可以向贾中军请功!说罢,成倅赶紧丢掉佩剑,眼神闪躲。
周围的将领看着成倅漠然不动,手中的剑距离陛下只有一拳耳。陛下没有管背后之刀剑,
径而营中走动说到,可曾记得高祖刘邦之事乎?忆韩信功参日月,定三秦,拔五岳,
背水围而破赵,联潍水而破齐,威军严而降燕,十年伏而诛羽,如之奈何?
何况尔等韩信手下之爪牙乎!看往日伊尹霍光,匡君而灭满门,血流十里,
尔等祖辈食魏禄哪一个不曾受过武帝屯田恩惠?哪一个未受文帝明化?
若无魏之日月何来尔等之萤火之光!成倅愕然,手中捏住的铜哨重新收回了袖口,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帝王有如此肝胆,周围的将领也多惊愕之色,手中剑微微颤抖,
陛下继续说到,司马氏给尔等田宅土地只为了吞并大魏江山,这些宅邸本来就是诸位将军,
何来赏赐?!司马家可以给的,朕给不了吗?!昔日武帝铸铁券而载功臣万世之功,
朕亦效之,众将果真无一点扶国之心?
汝等皆寒门之将哪怕助纣为虐不过也驻守这百丈城墙而已,尔等寒门子弟,
即便为司马氏卖命,难道真能跻身颍钟氏、河东裴氏之列?豪门贵族对尔等的欺辱还少乎?!
周围众将闻之纷纷收剑鞘中黯然失色。成倅!汝既为司马氏之鹰犬,安知日后之祸?!
陛下忽然走进成倅,成倅被惊的一震向后退去,但是陛下反而跪倒在地,厉声痛哭,
卿等出与寒门,朕之过也,倘若今日随朕起事,朕定让天下寒士皆裂土封侯,卿等不允,
朕就自刎营中,让卿背负万世骂名,说罢捡起剑欲要自刎,周围将领急拉住陛下,纷纷跪倒,
成倅瘫坐在地上一时不知所语,当那名缺指老将捧出武帝所赐的“汉中之战“玉带钩时,
满营白发将领突然哭声大震,甲胄碰撞声如雷呜咽。
成倅见此只得咬牙从甲缝抠出一枚铜符:“贾充命我…若见陛下异动,
即刻吹哨召弩手射杀陛下,并传陛下疯癫托太后诏书废陛下耳,今身家性命托付陛下,
望陛下勿忘耳!甘露四年三月十四晚徬晚雷雨大兴,武帝的玄铁铠在雷光中泛出青黑,
陛下扶了扶盔上那道裂痕——建安二十四年,孙权那一箭贯穿重甲时,
曹操却反手掷槊大笑:“江东子弟,不过尔尔!”王经突然跪地,
额头砸在砖上闷响:“臣…请为陛下前驱!”他抬头时,
鲜血从眉间淌下:“纵使凌云台火海刀山——”“王卿。”陛下突然打断,
指尖抚过盔甲箭痕,“你可知先帝中此箭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雷声炸响,
吞没了答案。但王经看清陛下唇形——大魏江山,
宁陨不辱甘露四年三月十五春陛下独坐凌云台案前,一桌三锦席的布置略显简陋,
陛下抚摸着魏明帝用过的鎏金爵。新酿的梅子酒在杯中泛着寒光,
映出台下黑压压的甲士——司马昭的玄色大氅在百步外格外刺目。贾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
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他眯眼扫过空荡的台面:“陛下今日好雅兴。“跪拜时,
他的膝盖刻意避开锦席边缘——那里有细微的尘土移动痕迹。“大将军既然到了,
“陛下将酒爵重重顿在案上,“何不上来共饮?“贾充没有说话,
只是眼神示意周围的近卫四处搜索并无伏兵后,这才坐下脸上堆满笑意说:“陛下说笑了,
大将军只是偶感风疾...“他忽然抬手,
身旁亲卫立即吹响铜哨——三短一长的哨音刺破暮色。司马昭登殿上来剑鞘磕在案角,
惊起一只铜爵:“陛下近日读《霍光传》,可曾看到‘昌邑王废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