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年少帝一夜暴毙,弘德帝被指认为元凶,险些性命难保,逼得他不得不发动兵变,弑兄杀弟、囚禁君父,以求自保。多年来,弘德帝一直被人诟病不孝不悌、心狠手辣。
三司复核审理后,那份直指建康侯和铁勒大阏氏为毒杀少帝幕后真凶的供状被呈于御前。
弘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朝臣们或激愤或惊疑或恍然大悟的议论。翻案的细节,自有楚国公运筹帷幄。当楚国公以国舅之尊,力陈血仇不共戴天、恳请陛下为枉死的少帝、皇后与太子雪恨时,朝堂上的悲愤情绪被彻底点燃。
讨伐铁勒,势在必行。
弘德帝顺势颁下御驾亲征的旨意。
萧玥跪于正中,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请缨出征。
“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前有大姑母为我朝开国立下赫赫之功。儿臣虽不才,愿效仿前人,为大梁、为父母尽一份绵薄之力!”
甘露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弘德帝不置可否,群臣面面相觑。
襄阳长公主乃弘德帝胞姐,嫁弘农杨氏子为妻。先帝自兰陵起兵,长公主便举家之力招兵买马,与弘德帝合围长安,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良久,楚国公拱手道:“殿下英勇果敢,与陛下如出一辙。”
秦国公称赞道:“殿下大义,实为我大梁之幸!”
两位国公一个是当朝国舅,一个是萧玥未来的公爹,朝臣们哪里还看不出今日这一出是谁的意思,也纷纷附议。
如此,萧玥随弘德帝出征的事便定了下来。
朝议的喧嚣渐渐平息。众臣告退后,甘露殿内只剩下御座上的帝王和李福安。弘德帝脸上不见多少波澜,深邃的目光落在御案一角堆积的奏疏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萧玥主动请缨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朝臣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楚国公与秦国公的率先表态,如同两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精准地荡开了涟漪。
长乐......弘德帝心中默念着女儿的名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让她去战场,是磨砺,是积累,更是为幼子提前布下的一道屏障。
然而,御驾亲征,深入敌境,刀光剑影间,生死难料。他必须确保,无论自己能否归来,这江山社稷,最终都能安稳地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念及此,弘德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李福安!”
“奴婢在。”李福安躬身应道。
“传旨。”弘德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清晰响起,“七皇子萧琛,年已三岁,当行开蒙之礼。尚书左仆射崔廷,品行端方,学养深厚,可为皇子师,择吉日行拜师礼,入崇文馆授业。”
李福安心头微凛。七皇子开蒙是大事,选师更是重中之重!可是这崇文馆乃太子读书之所,陛下这是......
李福安不敢深想,只恭敬应道:“奴婢遵旨,即刻去办。”
旨意很快传到了崔府,承庆殿的崔贵妃自然也知晓了此事。
彼时,崔贵妃正倚在窗边,指尖绞着帕子,脸色苍白。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自有耳目迅速报来。
皇后的一双儿女深得帝心,前程无忧,而她的三皇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当个闲散宗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
夜间,弘德帝驾幸承庆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崔贵妃心头的阴霾。她强撑着温婉的笑意迎驾,弘德帝的目光却似乎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缓缓扫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她身上。
“朕择了你父亲为玉郎开蒙。”弘德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是,臣妾......替父亲谢陛下隆恩。”崔贵妃垂首。
“玉郎这孩子是皇后拼死换来的,朕珍之爱之,自然不能不为他打算。”弘德帝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有一事,朕思虑良久,想与你商量。”
崔贵妃的心猛地提起。
“清河崔氏久负盛名,族中的女儿教养也极好,朕想着,聘崔氏女为玉郎日后的正妃。”
崔贵妃明白弘德帝的用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眼瞧着她的三皇子是不中用了,萧琛又年幼,一纸婚约,换双方的安心。
“多谢陛下厚爱。”崔贵妃俯首。
他微微倾身,亲手将崔贵妃扶起:“朕欲亲征,长乐会随朕同去,届时玉郎便托付于你,还请贵妃照顾周全,务必尽心!”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深深扎入崔贵妃的心房。
托付?照顾周全?这分明是**裸的警告!用未来太子妃的尊位和崔氏满门的富贵,换她必须将萧琛视如己出,若有半分差池,等待她和崔氏的,将是万劫不复!
她看着弘德帝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情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艰难地咽下喉头的苦涩与不甘,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颤抖。
“谨遵圣谕!妾以性命担保,必会不负陛下重托。”
这一刻,她彻底明白,在这场帝王棋局中,她和她的儿子,乃至整个崔氏,都已成为拱卫萧琛的棋子与......人质。那太子妃之位,是她家族唯一的生路,也是套在她脖颈上的枷锁。
“清婉。”弘德帝将人扶起,拍了拍崔贵妃的手,道:“你自嫁给朕起,便一直温婉贤淑,持家有方,这些年总是朕对不住你。”
清婉......这个名字如隔世之音,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耳朵。嫁给弘德帝多年,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她是贵妃,三皇子之母,是崔氏女,唯独不是她自己......
对不住三个字轻飘飘地传入耳中,如此就能抵消她被当作棋子的半生吗?所谓的贤淑亦不过是迫不得已。
既然如此,不妨好生利用这帝王的歉疚之情。
崔贵妃眼中蓄满了泪花,感动道:“能得陛下这句话,妾此生足矣。只是珑儿......”
弘德帝收回手,道:“你且安心,珑儿也是朕的儿子,绝不会亏待他。待北征归来,朕会封他为亲王。”
崔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得逞,躬身行礼谢恩。
弘德帝一甩袖子,坐到榻上。
“说来也好些日子不曾见过珑儿了,他身子可好?”
崔贵妃道:“太医调理仔细,已然大好了。陛下可要见见?”
这几日虽说天晴,可夜里到底还是冷的,私心里,她并不希望这个时候传召儿子来。
弘德帝沉吟道:“更深露重的,病才刚好,不可再受凉,朕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