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前是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红,像是凝固的、粘稠的血。每一次艰难地喘息,
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火烧火燎地灼着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咽下滚烫的刀片。
苏晚猛地睁开眼,入目却并非她熟悉的、属于“苏晚”的雕花拔步床顶,
而是一块沉沉压下来的、绣着繁复金线的猩红布料。这是……喜帕?她僵硬地转动眼珠,
耳畔是轿夫沉闷的脚步声,以及轿外远远传来的、不甚真切的喧闹锣鼓。那喧闹喜庆得刺耳,
一下下砸在她混沌的脑海里,搅得翻江倒海。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激得她残存的醉意烟消云散。不对!她死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昨夜,
那个她掏心掏肺爱了三年、敬了三年、也怕了三年的男人,顾淮安,她的夫君,
端着一杯御赐的“庆功酒”,亲手送到了她的唇边。他那双曾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
在摇曳的烛火下,冷得像淬了寒冰的玄铁,没有半分温度,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沉的死寂。“晚晚,”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
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她的耳膜,“陛下厚恩,饮了吧。”她挣扎过,
杯沿磕在她的牙齿上,发出脆响。辛辣冰凉的液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
还是被强硬地灌了进去。那剧毒发作得极快,
四肢百骸顷刻间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透、搅碎。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抽搐着,
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顾淮安那双垂下的、冰冷的、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
和他转身离去时,被烛光拉得长长、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冷漠背影。
他甚至连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耐心都没有。蚀骨的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
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再次窒息。可此刻……她为什么会在一个移动的喜轿里?
穿着嫁衣?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她。
不属于她的、另一个女子的记忆疯狂涌入——沈清漪。当朝手握重兵的镇国公沈砚的亲妹妹,
一个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闺阁女子。就在不久前,皇帝一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
将她指给了刚刚在战场上重伤昏迷、被太医断言“恐难长久”的定远大将军顾淮安,
美其名曰——冲喜。冲喜?!苏晚,不,现在她是沈清漪了。她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凄厉冷笑。
这滔天的讽刺几乎要将她淹没!前世,她是顾淮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最后落得一杯毒酒穿肠烂肚、弃尸荒野的下场。重生醒来,竟成了他政敌的妹妹,
被当作一件“冲喜”的物件,塞进他的将军府!老天爷,你是在玩我,
还是给了我一个亲手撕碎他的机会?滔天的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
在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里奔涌冲撞,几乎要冲破这具同样赢弱不堪的躯壳。她猛地抬起手,
指尖触碰到发髻间一支冰凉的硬物。那是一根沉甸甸的赤金簪子,簪头尖锐,
打磨得寒光闪闪。沈清漪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沈砚在妹妹被迫上轿前,强塞进她手里的。
“清漪,”记忆中那个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深重疲惫和无奈的男人,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若他顾淮安醒了……若他敢动你一根头发……用这个!
对准他的咽喉!用力扎下去!哥哥……拼了命也会护住你!
”簪柄上似乎还残留着沈砚紧握时留下的汗渍和温度。苏晚,或者说沈清漪,
紧紧攥住了那支金簪,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狂躁的心绪沉淀下来,凝成一块坚不可摧的寒冰。顾淮安,
你最好是真的“重伤昏迷”,人事不省。否则……轿子猛地一顿,
落地的震动让她身体晃了晃。外面嘈杂的人声瞬间清晰起来,
带着刻意的喜庆和难以掩饰的探究。“落轿——!”尖细的嗓音拖得长长的。轿帘被掀开,
一只属于喜婆的、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弄出了轿子。眼前骤然明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透过那层猩红的薄纱,她看到一片影影绰绰的人影,
还有门楣上高悬的、刺目的“定远将军府”匾额。前世,她是以女主人的身份,
满心欢喜地走进这里。今生,她是作为一件“冲喜”的工具,
被推进这座吞噬了她性命的魔窟。一股冰冷的恨意顺着脊椎爬升。没有拜堂。
一个据说“重伤濒死”的夫君,自然无法完成这些繁文缛节。
喜婆和几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仆妇簇拥着她,沉默而迅速地穿过庭院。将军府很大,
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肃杀和冷硬。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混杂着一种压抑的、风雨欲来的死寂。沿途所见的仆役,个个低眉顺眼,脚步匆匆,
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仿佛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沉重的阴云之下。
沈清漪这具身体确实孱弱,没走多远,便觉心口发闷,气息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依靠着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恨意支撑着,
才没有当场软倒。终于,她被带到了一个院落前。院门紧闭,
门口守着两个腰佩长刀、身形彪悍、眼神如鹰隼般的侍卫,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喜婆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侍卫锐利的目光扫过被红盖头遮住的沈清漪,
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片刻后才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院门打开,
一股更浓郁、更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她被推进了正房。
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窗棂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还有……内室方向传来的、微弱摇曳的烛光。
药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得化不开,像一张粘稠的网,包裹着房间里的一切。
外间空无一人,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内室里,
那若有似无的、极其微弱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苏晚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
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内室的门槛。每一步,
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踏在通往复仇深渊的阶梯。她终于站在了内室的门口。
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死死地钉在了那张宽大的、铺着玄色锦被的拔步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
顾淮安。即使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即使光线昏暗,即使他闭着眼,
那张深刻入骨、曾让她魂牵梦萦、如今只余下刻骨恨意的脸,
依旧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他穿着雪白的中衣,衬得脸色异常苍白,
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陷在锦被里,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床边的小几上,燃着一对粗大的龙凤红烛,烛泪无声地滚落堆积,
将烛台染得一片狼藉。烛光跳跃着,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深浅不定的阴影,
使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诡谲和……脆弱?脆弱?
苏晚心底发出一声尖锐的、无声的嘲笑。前世临死前他那双冰冷刺骨、毫无人气的眼睛,
瞬间覆盖了眼前这幅假象。所有的痛苦、绝望、被背叛的撕裂感,如同沉睡的火山,
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岩浆奔涌,焚尽了她最后一丝属于“苏晚”的软弱和迟疑。
她猛地抬手,一把扯掉了头上那象征着屈辱和荒谬的猩红盖头!柔软的丝绸滑落在地,
无声无息。烛光骤然照亮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眼眸。
属于沈清漪的柔美五官,此刻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扭曲,
透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惊心动魄的厉色。她不再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扫向床边的矮柜。上面果然放着药碗和几个药瓶。她几步上前,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手指精准地掠过那些瓶瓶罐罐,
在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上停顿了一下——那是她作为苏晚时,
曾无意中在顾淮安书房暗格里见过的剧毒“鸩羽”,沾唇即死,无药可解!
他竟连这个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是自信无人敢动,还是……另有所图?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滔天的恨意碾碎。管他什么图谋!她只知道,这是天赐的复仇之刃!
苏晚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小瓷瓶,拔掉塞子。
刺鼻的、带着杏仁甜香的诡异气味弥漫开来。她攥着瓷瓶,一步步走向那张沉睡的死亡之床。
每一步,都踏在复仇的鼓点上。终于,她站在了床边,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苍白的脸。
前世灌下毒酒时的剧痛、窒息、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顾淮安……”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每一个字都淬满了来自地狱的寒冰与毒液,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你欠我的……”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并非恐惧,
而是仇恨积蓄到顶点时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她捏住他的下颌,
强迫他紧闭的嘴唇张开一条缝隙。动作粗暴,带着刻骨的恨意,毫无怜惜。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手指上,这微弱的生机却只让她感到更加恶心。没有丝毫犹豫,
苏晚将冰凉的瓷瓶口,对准了他微张的唇缝。“这杯酒……”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诅咒,
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房间里,“我……还给你!”手腕用力,瓶身倾斜!
深褐色的、散发着死亡甜香的粘稠液体,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涌入他的口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床上那具“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紧闭的、曾让她沉沦又将她推入地狱的眼眸,骤然睁开!没有虚弱,没有迷茫!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如同骤然出鞘的绝世凶刃,
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令人窒息的、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哪里有一丝一毫重伤垂危的样子?!一只铁钳般的手,快如闪电,带着千钧之力,
死死扣住了苏晚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瓷瓶脱手,
“啪”地一声脆响,摔落在地毯上,滚了几滚,
里面残余的毒液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祥的痕迹。苏晚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
他醒了?!他根本就是装的!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但仅仅一瞬,
就被更汹涌、更疯狂的恨意取代!失败了?!不!绝不!
就在她另一只手本能地摸向发间那支金簪,
准备拼死一搏的刹那——顾淮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死死地锁住她因恨意而扭曲、因惊怒而苍白的脸。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随即被更深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澜所取代!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勒得她生疼。一个名字,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震惊下的嘶哑和扭曲,
从他紧抿的薄唇间,难以置信地、试探性地挤了出来:“苏……晚?”这个名字,
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清漪沸腾的恨意!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他认出来了?怎么可能?!她现在是沈清漪!完完全全不同的脸,
不同的身份!电光石火间,另一只手已经拔下了发髻间那支沉甸甸的赤金簪!
尖锐的簪头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抵在了顾淮安**的、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冰冷的金属尖端瞬间刺破了他颈间最脆弱的皮肤,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
沿着他冷硬的颈部线条滑落,没入雪白的中衣领口,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妖异的红梅。
剧痛传来,顾淮安的呼吸猛地一窒,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死死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燃烧着熊熊恨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眸子,是如此陌生,
却又带着一种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熟悉感!这张脸……分明是沈清漪!
可那眼神……那眼神……“将军……”沈清漪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冰,
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冰碴,清晰无比地砸进顾淮安的耳膜,
也砸碎了他眼中那一丝荒谬的希冀,“您认错人了。”她微微前倾身体,
簪尖又往前送了一分,刺得更深,更多的血珠涌出。
她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因为剧痛而猛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勾起唇角,
那笑容在跳跃的烛光下,艳丽如罂粟,却也淬满了致命的毒。“我叫……”她一字一顿,
宣告着全新的身份,也宣告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沈、清、漪。”空气仿佛凝固了。
浓重的药味、血腥味、还有那摔碎的毒瓶散发出的诡异甜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又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顾淮安眼中那瞬间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惊涛骇浪,在听到“沈清漪”三个字后,
如同被投入了万年玄冰,迅速地冷却、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潭。
那寒潭深处,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的杀机在无声地凝聚、翻涌。
他颈间的血还在缓缓渗出,染红了簪尖,也染红了他雪白的衣领。然而,
他脸上却缓缓地、缓缓地扯开了一个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
反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的戏谑,如同猛兽在欣赏爪下徒劳挣扎的猎物。
“呵……”一声极轻的低笑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血腥气,震动着他被簪子抵住的喉管。
沈清漪甚至能感觉到簪尖传来的轻微震颤。“沈清漪……”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这层皮囊,看清内里真正的灵魂,“好,很好。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添了几分禁锢的意味。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碎裂的瓷瓶和深色的毒渍,又落回她决绝而冰冷的脸上。“想杀我?
”他慢条斯理地问,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毒蛇在暗处吐信,“用鸩羽?
沈砚倒是教了个好妹妹。”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是鸩羽!他果然一直在伪装!
他根本就是设好了陷阱,等着沈家的人跳进来!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顾淮安似乎很满意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疑和更深的戒备。他微微眯起眼,
那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被摧毁的瓷器,冰冷,残酷。“勇气可嘉。”他唇角的弧度加深,
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可惜,蠢了点。”他猛地用力,
试图将被簪子抵住的脖颈向后仰,同时另一只手发力,想要彻底反制住沈清漪的手腕,
夺下那支危险的簪子!沈清漪岂能让他如愿?几乎是同一瞬间,
她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持簪的右手上,簪尖死死抵住他的喉咙,身体不退反进,
用尽全身力气与他角力!她眼中是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恨意!杀不了他?那就一起死!
“放开!”顾淮安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和狠劲竟如此惊人!那簪尖如同跗骨之蛆,
死死钉在他的要害,稍有不慎便是穿喉之祸!两人在死寂的拔步床上无声地角力、僵持。
汗水从沈清漪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顾淮安同样布满冷汗的脸上。
他颈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对抗被簪尖反复碾磨,鲜血染红了更大一片衣襟,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顾淮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极北永不融化的寒冰,
所有的戏谑和试探都被森然的杀意取代。他猛地吸气,手臂肌肉贲张,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就要爆发,准备彻底碾碎这个胆大包天、意图弑夫的女人!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沈清漪眼中厉色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