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手术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
顾承烨躺在手术台上，视野被淡绿色的无菌布隔绝。麻醉剂正缓缓注入静脉，带来冰冷的麻木感。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隔壁手术室里模糊晃动的影子——那是苏珩，他的儿子，他血脉唯一的延续。
匹配。
万分之一概率的奇迹，降临在他身上。
他的骨髓，是苏珩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痛楚交织，几乎将他撕裂。他用命去换，都心甘情愿。
意识开始模糊。
“开始吧。”他听到江临冷静的声音。
麻药生效的临界点。
意识沉浮。
眼前不再是手术室刺目的灯光。
是冰冷呼啸的海风！
是嶙峋陡峭的悬崖！
是苏晚坠海前那最后一眼——死寂，绝望，灰烬般燃尽所有光芒的眼神！
“不——！”顾承烨在麻醉的深渊里无声嘶吼！
身体猛地痉挛！
“血压骤降！心率失常！”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撕裂手术室的平静！
“稳住！是麻醉反应！准备抢救！”江临的声音瞬间绷紧！
冰冷的液体加速注入血管。
坠落的幻象更加清晰！他仿佛也坠入了那片冰冷刺骨的墨蓝深海！窒息感排山倒海！他看到苏晚在水中沉浮，长发如同海藻，那双死寂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晚晚……孩子……”他在幻觉中伸出手，徒劳地抓向虚空，指尖冰冷。
“加大供氧！快！”江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顾先生！顾承烨！保持清醒！”护士用力拍打他的脸颊。
意识在冰冷的深海和刺耳的警报声中沉沦。
“我……错了……”一声破碎的、微不可闻的呓语，混杂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从他被氧气面罩覆盖的唇间溢出。
“该坠下去的……”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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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
冰冷的金属长椅。
苏晚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却死死交握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门上的红灯亮得刺眼。
突然，里面传出隐约的骚动和尖锐的警报声！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绷紧！
江临的助手推门疾步而出，神色凝重：“苏**！顾先生术中突发严重过敏性休克，并发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情况危殆！正在全力抢救！”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苏晚脑中炸开！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危殆？
抢救？
那个刚刚被推进去、口口声声说“用命换”的男人……要死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
不是为了顾承烨。
是为了苏珩！
如果顾承烨死在手术台上……那苏珩怎么办？！
骨髓移植需要供体！现在中断，或者供体死亡……苏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却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站稳。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崩裂的惊惶。
“他……不能死……”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答应过……骨髓……”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煎熬。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红灯终于熄灭。
手术室门被推开。
江临率先走出来，脸色是手术后的疲惫，但眼神还算镇定。他摘下口罩，看向几乎要虚脱的苏晚。
“珩珩那边，采集很顺利，过程平稳，已经送回无菌舱。”江临的声音带着安抚。
苏晚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他呢？”她的声音依旧紧绷，目光死死盯着江临身后。
两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
顾承烨躺在上面，浑身插满管子——呼吸机、心电监护、输液管……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但也仅仅只是活着。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江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沉重，“DIC控制住了，但多器官功能衰竭，需要进ICU。能不能熬过来，看他自己。”
护士推着病床快速离去，留下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气。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病床消失在ICU通道的尽头。
心头那根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
随之而来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片冰冷的、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他差点死了。
为了救苏珩。
用命在赎罪。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是深深的指甲印。
然后，她转身，没有任何犹豫，步伐坚定地走向无菌舱的方向。
那里，有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未来。
而ICU里那个九死一生的男人……
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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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ICU病房。
浓重的药水味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顾承烨躺在病床上，浑身依旧插满管子，但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如同沉在泥沼中，艰难地浮起。
模糊的视线里，是刺眼的灯光，是晃动的输液袋。
然后，他看到了。
病房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身影。
纤细，挺直。
是苏晚。
她换下了在蒙特卡洛的锋芒毕露，穿着一身简单的米色风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恨。
没有怨。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看着。
像一个陌生人，看着一件与她无关的物品。
巨大的失落和灭顶的痛楚瞬间席卷了顾承烨！比身体的剧痛更甚！
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想喊她的名字，想问问孩子怎么样了……
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的气音。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冰冷陌生的眼神。
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不是怜悯，不是原谅。
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宣告。
宣告着过去的一切，连同他这条捡回来的命，在她眼中，都已彻底终结。
然后，苏晚转过身。
没有丝毫留恋。
迈开脚步。
决绝地。
消失在了ICU通道冰冷的灯光尽头。
顾承烨绝望地闭上眼。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鬓角，浸湿了雪白的枕头。
他知道。
他彻底失去了她。
用尽余生，也无法挽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