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新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烛光疯狂跳跃,将破碎的窗棂、飞溅的木屑、散落的瓷器碎片、还有那张被劈成两半的紫檀圆桌的狼藉影子,扭曲地投射在猩红的墙壁上,如同地狱绘卷。浓烈的酒气、血腥味、木料清香混合着甜腻的暖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气息漩涡。
萧灼捂着咽喉,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被刺破的温热濡湿。那点细微的锐痛,此刻却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咽喉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强行拉拽着她濒临崩溃的理智。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在几步之外的两个身影上来回撕扯。
左边。
夏倾。
他(她)站在破碎的圆桌另一侧,微微喘息,披散如瀑的青丝有些凌乱地粘在苍白汗湿的颊边。肩头喜服的破口下,素白的中衣刺目。那双燃烧着疯狂恨意和绝望的凤眸,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毒刃,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谢凛脸上!手中那支凤栖梧金簪,簪尖一点暗红的血珠,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而致命的光泽——那是她的血!是他(她)刚才亲手刺破的!
右边。
谢凛。
他如同受伤后陷入绝境的狂狮,保持着劈砍后回身的姿势,手中的长刀深深嵌入劈开的桌腿,刀身兀自发出低沉的嗡鸣。他额角的伤口鲜血淋漓,顺着扭曲的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肩甲上。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同样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痛苦,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夏倾身上!那眼神,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夏倾对谢凛刻骨的恨!
谢凛对夏倾必杀的决绝!
而连接他们之间这血海深仇的……是那支被指控藏有“碧落黄泉”毒引的凤栖梧金簪!是萧家满门十七口惨死的血案!是云昭王城被屠的灭国之恨!
云昭……谢姓王族……遗孤!
这个冰冷彻骨、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的结论,终于彻底撕开了所有迷雾,**裸地呈现在萧灼眼前!
谢凛!
这个跟随她多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被她视为心腹、倚为臂膀、甚至……在她最孤绝时刻带来一丝隐秘慰藉的男人!
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她萧家不共戴天的仇敌之血!
是那个被父亲萧震岳踏破王城、屠灭满门的……云昭王族之血!
灭国之仇!屠族之恨!
巨大的冲击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将萧灼彻底吞没!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尖锐的嗡鸣声盖过了一切!一股混杂着被最深信任背叛的剧痛、对血仇真相的惊骇、以及世界彻底崩塌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剧烈磕碰的“咯咯”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捂着咽喉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掐死那不断涌出的、代表着耻辱和剧痛的血珠!
“你……”萧灼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被强行压抑的、濒临失控的颤抖,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向那个持刀僵立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谢凛……云昭……谢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艰难地凿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惊怒!
谢凛的身体在听到“云昭谢氏”四个字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剧震!那赤红如血、充满了疯狂恨意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的痛苦、挣扎、还有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属于灭族遗孤的刻骨悲愤,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
“是!”一声带着泣血般嘶哑和决绝的低吼,从谢凛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猛地抬起头,不再回避萧灼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赤红的眼底交织着痛苦、愧疚、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破釜沉舟的疯狂恨意!他死死盯着夏倾,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里磨出的血沫:
“我是云昭谢氏遗孤!我谢家三百七十一口!尽丧萧震岳屠刀之下!王城被焚!妇孺不留!此仇!不共戴天!”
这血淋淋的承认,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了萧灼的心脏!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然而,谢凛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更加疯狂、更加尖锐的指控,如同淬毒的标枪,狠狠掷向桌对面的夏倾,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
“但是!将军!”
“你以为……只有我背负血海深仇吗?!”
“你以为……眼前这个疯子!这个顶着‘宁王’名头的怪物!他就是无辜的吗?!”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夏倾手中那支染血的金簪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揭露真相的疯狂快意:
“碧落黄泉!蚀骨腐心!无药可解!当年……就是这支簪子!这支‘凤栖梧’金簪!藏匿了那引动剧毒的毒引!是你生母——清漪苑那个**的遗物!是她!是她将这致命的毒引交给了幕后真凶!才让你萧家满门……一夜之间!化作枯骨!!!”
“轰——!!!”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血与火的惊雷!狠狠炸响在萧灼的耳边!炸得她魂飞魄散!炸得她浑身冰冷!
碧落黄泉!萧家灭门!毒引!凤栖梧金簪!夏倾的生母?!
谢凛的指控,如同最残酷的拼图,将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案,与眼前这个手持金簪、疯狂扭曲的夏倾,血淋淋地联系在了一起!
萧灼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难以置信地、极度缓慢地转动脖颈,那双被震惊、痛苦、仇恨和茫然彻底占据的眼睛,一点点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移向夏倾!
而就在谢凛吼出“清漪苑那个**”的瞬间!
桌对面,一直如同复仇雕像般静立的夏倾,身体猛地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怒!
“住口——!!!”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滔天恨意的厉啸,猛地从夏倾苍白的唇间迸发!那声音不再是清冷,而是属于灵魂被彻底撕裂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她)握着凤栖梧金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簪尖那点属于萧灼的暗红血珠随之晃动,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那双燃烧着疯狂恨意的凤眸,此刻如同喷发的火山,赤红的血丝瞬间爬满眼白!所有的冰冷和嘲弄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所取代!
那恨意,不再仅仅针对谢凛,更如同实质的火焰,狠狠灼烧着萧灼投来的、充满了惊骇和质疑的目光!
“你……也配提她?!”夏倾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颤抖和刻骨的怨毒,他(她)死死盯着谢凛,又猛地将目光转向萧灼,那眼神充满了被亵渎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悲哀,“你们……你们这些刽子手!屠夫!窃国者!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夏倾的身体微微摇晃,披散的黑发如同愤怒的黑色火焰般舞动。他(她)握着金簪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出青白。在萧灼那惊骇茫然、谢凛那怨毒疯狂的目光注视下,在谢凛那血淋淋的指控如同毒蛇般缠绕的绝境之中——
夏倾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妖异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不再有嘲弄,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快意。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看着脚下万丈深渊的殉道者。
他(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缓缓扫过萧灼那张因震惊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又扫过谢凛那因仇恨而狰狞的面孔,最终,定格在手中那支闪烁着妖异红芒的凤栖梧金簪上。
簪尾那点尖锐的寒芒,正对着萧灼脆弱的咽喉。
“姐姐……”夏倾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现在……你猜猜看?”
他(她)微微侧头,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拂过萧灼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耳廓。
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如同宣告着最终的审判,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戏谑和疯狂:
“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
“她知不知道……”
“此刻……你怀里抱着的……”
夏倾刻意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萧灼惨白的脸,扫过谢凛目眦欲裂的表情,最终落回那支染血的金簪,唇角的笑意妖异到了极致:
“是她恨之入骨……却又血脉相连的……”
“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