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苏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热闹和静默交织的气氛里。
前院,父亲苏正清的书房成了风暴的中心。柳姨娘和苏月柔几乎日日守在那里,哭求、哀告、陈情、晓以利害。起初还能听到父亲压抑的怒斥,渐渐地,斥责声低了,变成了冗长而压抑的沉默。我知道,柳姨娘那三寸不烂之舌,必定是极尽渲染顾景云的“情深义重”和苏月柔的“不得已”,更会强调若强行维持原婚约,苏家两女争一夫的丑闻一旦传开,对父亲官声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而顺水推舟,将错就错,让苏月柔顶上,至少还能保全一门好亲事,维系住与顾家的关系。
后院,我居住的芷兰院却如同被遗忘的角落。母亲赵氏在最初的震怒和伤心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变得异常沉默,除了每日来照看我的饮食汤药,很少说话。府中的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春桃气得整天鼓着腮帮子,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您就真这么算了?”终于有一天,春桃在替我梳头时,忍不住小声嘟囔,“二**现在可得意了!听说老爷……老爷已经默许了!柳姨娘正忙着给她置办嫁妆呢!比当初给您准备的还要好!还有顾家……顾公子还偷偷给二**送过东西!简直……简直欺人太甚!”她手里的梳子不小心扯痛了我的头发。
我对着铜镜,看着镜中那张日渐恢复血色、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霜色的脸,平静地开口:“梳你的头。她得意,就让她得意。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春桃愣了一下,看着镜中我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仔细。
府里的风,终究是吹向了芙蓉院。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在柳姨娘母女的软磨硬泡和“大局为重”的考量下,父亲苏正清默许了这桩荒唐的换亲。他亲自去了一趟顾家,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回来时,脸色虽然依旧难看,却已不见最初的雷霆之怒。紧接着,府里开始紧锣密鼓地为苏月柔准备嫁妆,那份量、那规格,甚至隐隐超过了当初为我这个嫡女准备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流水般抬进芙蓉院,柳姨娘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而我这位“主动让贤”的嫡长女,则如同一个不合时宜的旧物,被遗忘在角落。顾家那边,也再无只言片语传来。顾景云,这个前世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此刻正心安理得地准备迎娶他的“真爱”吧?
日子一天天滑向初夏。苏月柔的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一个据说黄道吉日的端阳节前夕。
这期间,我并非真的在芷兰院坐以待毙。我以“静心养病”为由,向父亲讨要了府中藏书阁的钥匙。父亲大约是出于补偿或是不想看到我的愧疚心理,竟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每日午后,我便带着春桃,一头扎进那积满灰尘、浩瀚如烟的藏书阁中。
书阁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香混合的独特气味。高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我不再只看那些闺阁女儿读的诗词歌赋、女戒女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蒙尘的史册、律法、甚至一些前朝留下的地理志、农桑辑要、工巧图谱。
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书脊,翻开泛黄脆弱的书页,前世被囿于后宅方寸之地、懵懂无知最终惨死的教训,如同鞭子抽打着我的灵魂。这一世,我不能再做一个只知情爱、任人宰割的苏晚!
“**,您看这些做什么呀?”春桃一边费力地帮我拂去书上的积灰,一边不解地问,“怪没意思的,还一股子霉味儿。”
“有意思。”我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地落在一本前朝《漕运纪要》的残卷上,上面记载着几条早已废弃的古河道和沿途驿站,“多知道一点,就少被人骗一点。”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除了泡在书海,我还做了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前世,我身边除了忠心的春桃,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却在我死后为我收敛尸骨的老仆——周伯。他是府里的老花匠,无儿无女,住在后园角落一处破败的小屋里。我让春桃悄悄给他送去了足够的银钱和上好的伤药——他腿有旧疾,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周伯什么也没问,只是对着芷兰院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个头。
日子就在这表面的平静和暗涌的波涛中,滑到了苏月柔大婚的前夕。
芙蓉院里灯火通明,喧嚣热闹几乎要掀翻屋顶。丫鬟婆子们穿梭不息,捧着嫁衣、首饰、各种妆奁物件。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那是顾家送来的催妆乐队。
我的芷兰院却是一派冷清。窗外的月光清冷冷地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寒霜。春桃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您听听!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出嫁呢!”春桃愤愤不平,“明日……明日她就要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了!**您……”
“急什么。”我放下手中一卷《刑案汇览》,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声音平静无波,“好戏,明日才开场。”
我转身,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纸包。纸包很轻,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若有似无的幽兰香气。
“春桃,”我唤道,将油纸包递给她,声音压得极低,“明日婚宴,你想法子,把这个……加进苏月柔的合卺酒里。记住,只需指甲盖挑那么一点点,混进酒液即可。务必小心,万不可沾到自己手上。”
春桃看着那小小的油纸包,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起来:“小……**……这……这是……?”她不敢说出那个字。
“放心,”我看着她惊恐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是要命的毒。只是……让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脸,暂时不那么‘赏心悦目’罢了。算是……送给她的一份‘添妆’。”
春桃看着我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打了个寒噤。她迟疑地接过纸包,入手冰凉。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包贴身藏好,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了一簇复仇的火苗:“奴婢……明白了!**放心!”
翌日,端阳节前夕,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顾府门前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喧嚣声几乎要掀翻了半条朱雀大街。大红的绸花从高高的门楣一直铺到街心,鼓乐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披红挂彩,气派非凡。新郎官顾景云穿着一身簇新的绯红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接受着四方宾客的道贺和艳羡的目光,俨然是今日最耀眼的中心。
苏府这边,更是卯足了力气嫁女。苏月柔的陪嫁队伍绵延了半条街,一抬抬系着大红绸缎的朱漆描金箱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苏家的“厚爱”和柳姨娘的“本事”。穿着崭新吉服的喜娘搀扶着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和唢呐声中,袅袅婷婷地走出苏府大门。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和赞叹。
“啧啧,瞧瞧这排场!苏家二**真是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顾公子前途无量,苏家这是下了血本了!”
“诶,不是说原本是定给苏家大**的吗?怎么……”
“嘘!小声点!这事儿……啧,听说那位大**病弱,自己‘让’出来的……”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在喧天的喜乐中几不可闻,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我坐在苏府送亲女眷的马车里,隔着车帘,冷眼旁观着这出盛大的闹剧。今日的我,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在满目鲜红和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素净和……碍眼。
母亲赵氏坐在我旁边,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看着苏月柔被扶上那顶华丽无比的花轿,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屈辱。
花轿抬起,唢呐声陡然拔高,迎亲队伍在万众瞩目中,浩浩荡荡地向着顾府进发。
顾府正厅,更是人声鼎沸,宾客如云。京中勋贵、官宦名流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顾尚书和顾夫人红光满面,接受着四方恭维。顾景云站在厅中,意气风发,频频举杯。
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在一片叫好声中,被簇拥着送入洞房。按照规矩,新郎官还需出来应酬宾客。顾景云满面春风,端着酒杯,穿梭于各席之间,接受着同僚好友的调侃和灌酒,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
我坐在女眷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吃着面前的菜肴,仿佛周遭的热闹与我无关。目光偶尔扫过人群,看到春桃的身影在忙碌的丫鬟队伍中一闪而过,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很好。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顾景云显然喝了不少,俊脸泛红,脚步也有些虚浮,但精神依旧亢奋。他正被一群同年进士围着灌酒,笑声朗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顾府三等仆役服色、面生的年轻小厮,神色慌张、脚步踉跄地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到顾景云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得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喧闹:
“三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满堂的欢声笑语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突兀跪地的小厮和一脸错愕的顾景云身上。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僵住,酒意似乎也醒了大半,皱眉呵斥:“混账东西!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见这里有贵客吗?滚下去!”
那小厮却像是吓破了胆,非但没退,反而更加大声地哭嚎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三少爷!奴才……奴才不敢说啊!实在是……实在是骇人听闻!新……新娘子她……她……”
“新娘子怎么了?!”顾景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小厮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惊恐地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宾客,像是被逼到绝境般,猛地喊了出来:“新娘子她……她脸上……突然起了好多红疹!又红又肿!还……还流着黄水!看着……看着像是……像是染了什么脏病啊!”
“轰——!”
整个大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
“什么?!”
“脏病?!”
“天爷!这……这大喜的日子……”
“苏家二**?怎么可能?!”
顾景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说八道!”顾尚书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哪来的刁奴!敢在此造谣生事,污蔑主母!来人!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立刻就有几个健壮的家丁冲上来要抓那小厮。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大喊:“老爷!奴才冤枉!奴才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三少奶奶的脸……真的……真的烂了!好多人都看见了!就在新房里!您……您不信自己去看看啊!”
他这拼死一喊,更是坐实了消息。满堂宾客哗然,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各种惊疑、鄙夷、看好戏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刺向呆若木鸡的顾景云和暴怒的顾尚书。
“景云!”顾尚书强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还不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景云如梦初醒,也顾不上仪态,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脸色铁青地朝着后院新房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些好事胆大的宾客,也按捺不住好奇,纷纷跟了上去。
顾府后院,新房所在的院落此刻已乱成一团。新房门口围着一圈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丫鬟婆子,里面隐隐传来女子惊恐凄厉的哭嚎和砸东西的声音。
顾景云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丫鬟,猛地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洞房之内,红烛高烧,喜气犹在。但本该端坐在喜床上、含羞带怯的新娘子,此刻却如同疯魔了一般!她头上的红盖头早已被扯掉扔在地上,那顶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象征着荣耀的凤冠也被她胡乱地扯了下来,珠翠散落一地。更骇人的是她的脸!
那张往日里清丽脱俗、我见犹怜的脸蛋,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红肿流脓的疹子!疹子连成一片,黄水渗出,让整张脸肿胀变形,如同恶鬼!她正对着梳妆台上那面打磨光亮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可怖的倒影,发出非人般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指甲划过之处,留下道道血痕,混合着黄水,更加狰狞可怖!
“啊——!我的脸!我的脸!鬼!镜子里有鬼!”苏月柔状若疯癫,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月柔!”顾景云失声惊叫,下意识地想上前。
“别过来!别看我!”苏月柔猛地转过身,那张溃烂流脓的脸正对着顾景云,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和极致的羞愤,“滚!都滚出去!”她抓起手边一个插着玉兰花的青瓷花瓶,狠狠地朝着顾景云砸了过去!
顾景云猝不及防,狼狈地侧身躲过。花瓶砸在他身后的门框上,“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这一幕,恰好被随后赶来的众多宾客看了个正着!
“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被苏月柔那张溃烂可怖的脸和疯魔般的状态惊呆了!先前那小厮所言,竟丝毫不虚!这哪里是什么新嫁娘,分明是个染了恶疾的疯妇!
鄙夷、厌恶、恐惧、幸灾乐祸……种种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顾景云背上,让他如芒在背,羞愤欲死!他精心筹备、风光无限的大婚,他即将迎来的锦绣前程,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啊!是她!一定是她害我!”苏月柔的目光忽然穿透人群,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了站在人群外围、神色平静的我身上!她猛地伸手指向我,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耳膜,带着滔天的恨意,“苏晚!是你!是你嫉妒我!是你给我下了毒!是你毁了我的脸!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她如同疯虎般,不管不顾地就要朝我扑过来!
“拦住她!”顾尚书脸色铁青,厉声大喝。
几个健壮的仆妇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了状若疯癫、嘶吼挣扎的苏月柔。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发疯的新娘和羞愤欲死的新郎吸引之时,我动了。
我没有理会苏月柔歇斯底里的指控,甚至没有看她那张可怖的脸一眼。我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地,从混乱的人群边缘走了出来,走到了大厅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上。我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喧嚣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惊愕、鄙夷、好奇的宾客,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顾尚书和顾夫人身上,最终,定格在顾景云那张由煞白转为紫涨、充满了羞愤和怨毒的脸上。
“毒妇?”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苏月柔的指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妹妹说我下毒害你?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妹妹难道忘了,今日之前,我已病弱静养数月,连芷兰院都甚少踏出,如何有机会给你下毒?倒是妹妹你……”
我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浸了寒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顾景云!
“倒是妹妹你,与我的前未婚夫婿顾景云顾公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在前!趁我病重之际,以姐妹情深之名,行夺人姻缘之实!更是在我病榻之前,口口声声说你们两情相悦,苦苦哀求我‘成全’!我苏晚虽愚钝,却也知廉耻,懂进退!既然你们郎情妾意,情深似海,我便将这顾家三少夫人的位置,拱手相让!”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可如今!”我猛地抬手,直指被仆妇按住、依旧嘶吼挣扎的苏月柔,也指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顾景云,声音带着雷霆万钧的控诉和悲愤,“你们这对‘有情人’,一个在新婚之夜突发恶疾,面目全非!一个……一个道貌岸然的新科进士,却原来早已与其未婚妻之妹暗渡陈仓!敢问顾公子!敢问顾尚书!敢问在座诸位!”
我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刃,扫过全场每一张惊愕的脸:“这究竟是我苏晚狠毒,还是你们顾苏两家,欺人太甚!天理难容!”
“轰——!”
整个大厅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苏月柔的“恶疾”只是惊悚的丑闻,那么我此刻抛出的“暗通款曲”、“夺人姻缘”的真相,则是一记更加致命的重磅炸弹!直接将这场婚礼的遮羞布彻底撕得粉碎!将顾景云和苏月柔这对“璧人”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
“天爷!竟有这等事?!”
“未婚妻病重,就和小姨子勾搭上了?”
“难怪苏家大**要‘让’亲!原来是被逼的!”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顾家……苏家……这脸都丢尽了!”
“新科进士?我呸!衣冠禽兽!”
鄙夷的唾骂声、震惊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顾景云和苏月柔淹没。顾景云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脸上、身上!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清名,他引以为傲的进士功名,在这一刻,被彻底踩进了泥泞里!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地一声,竟当众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景云!”顾夫人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顾尚书更是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我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苏晚!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之子!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几个家丁凶神恶煞地就要上前。
“谁敢动我家**!”春桃尖叫着冲到我身前,张开双臂护住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紫色蟒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虽未着官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让嘈杂的大厅安静下来。
“是……是都察院的陈老御史!”有人认出了来者,低声惊呼。
陈御史?他怎么会来?我心中微微一动,这位以耿直敢言、铁面无私著称的老臣,素来极少参与这等婚宴应酬。
陈御史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鸡飞狗跳的厅堂,最后落在那滩顾景云吐出的刺目鲜血和被仆妇按住、犹自挣扎嘶吼、面目全非的苏月柔身上,眉头紧紧锁起。
“顾大人,”陈御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直刺顾尚书,“老夫本不该搅扰贵府喜事。只是,方才在门外,似乎听闻一些……有辱斯文、有伤风化的言辞?更涉及朝廷新科进士的清誉?”他的目光转向被搀扶起来、面如金纸的顾景云,“顾进士,你身为天子门生,圣上钦点的功名,今日大婚,闹得如此不堪,更牵扯出夺人姻缘、私德有亏的指控……你,有何话说?”
顾景云被陈御史那洞彻人心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羞愤和恐惧。
“陈老大人!”顾尚书脸色惨白,急忙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乃……此乃家门不幸!小儿定是被人构陷!这苏家女……她……”
“构陷?”陈御史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转向我,“这位姑娘,方才所言,可有凭证?”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着老御史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回禀老大人,民女苏晚,句句属实,不敢妄言。民女落水病重期间,庶妹苏月柔亲至病榻前,手持顾家定亲信物双鱼玉佩,跪地哭求民女‘成全’她与顾公子之情。此事,民女贴身婢女春桃,以及当时在场为苏月柔‘求情’的柳姨娘,皆可为证!民女之父苏正清苏大人,亦知晓此事,并……默许了这桩换亲!”
我话音一落,全场再次哗然!连苏正清都牵扯进来了!这已不仅仅是男女私情,更是涉及两家的门风、官声!
陈御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顾尚书和顾夫人,又看向昏迷不醒的顾景云和疯癫的苏月柔,最后落在我身上,沉声道:“苏晚,你之所言,事关重大。若查证属实,顾景云私德有亏,有辱功名,苏正清治家不严,纵女行凶,皆难逃国法惩处!老夫身为都察院御史,责无旁贷!此事,定当奏明圣上,彻查到底!”
“轰——!”
陈御史的话,如同最终审判的惊雷,狠狠劈在顾苏两家人的头顶!顾尚书眼前一黑,踉跄几步,被家丁扶住才没倒下。顾夫人更是直接晕厥过去。苏月柔也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那张溃烂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灰败。
一场精心筹备、风光无限的婚礼,彻底沦为了一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灾难!
而我,苏晚,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仇人坠入深渊,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