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颜料,泼洒在星澜艺术学院流光溢彩的礼堂里。
陆离独自靠在冰凉的廊柱阴影下,睫毛微垂,隔绝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视觉洪流。在他眼中,
世界从不安静。兴奋是跳跃的明黄,羞涩是晕开的粉红,无聊是沉滞的灰蒙,
嫉妒是翻涌的暗绿……无数浓烈、混杂、流动的情绪色彩包裹着每一个身影,碰撞、交融,
构成一片令人眩晕的躁动海洋。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轻划,
这天赋带来的喧嚣总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忽然,人群的低语如潮水般退去。
一道追光灯,如银白的利剑,刺破喧嚣,精准地落在舞台中央那架漆黑的三角钢琴上。
月白色的身影,像误入凡尘的月华,悄然落座。是苏璃。陆离的目光瞬间被攫住,随即,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攫住了他——在她周身,竟没有一丝色彩!
绝对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仿佛她独立于这个沸腾的彩色世界之外,
是画布上唯一未经渲染的留白。这极致的“无”,像一根冰冷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因天赋而筑起的疏离心防,
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困惑与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般的吸引。琴声响起。
音符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苛的尺规丈量,旋律流畅华丽,每一个技巧都无懈可击。
台下观众脸上浮起沉醉的粉红与赞叹的金黄。然而陆离的视线,
却死死锁定在那片包裹着苏璃的、令人窒息的空白上。琴声冰冷,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却也没有一丝温度。它像一件精密的仪器在运转,而非灵魂在歌唱。完美,
在此刻显得如此空洞。散场的人流裹挟着未褪尽的色彩旋涡。陆离的视线穿过缝隙,
紧紧追随着那抹月白。她独自走向后台,步履轻盈,背影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拨开人群,快步追了上去。后台走廊灯光略显昏暗,
她正要拐进一个房间。“苏璃同学!”陆离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在略嘈杂的后台显得格外清晰。苏璃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转过身,
走廊顶灯的光线勾勒着她清冷绝伦的侧脸。
陆离的心跳漏了一拍——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任何情绪的色彩都无法在那片领域留下痕迹。他清了清嗓子,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的演奏…技巧非常精湛。”苏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极近的距离下,陆离依旧捕捉不到任何色彩的光晕,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下,
掠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空茫的眼眸似乎有瞬间的聚焦。“谢谢。”清冷的声音,像冰珠落入玉盘,清脆,也冰冷。
她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推门,消失在门后。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将那片空白彻底隔绝。陆离站在原地,
后台残留的松香味、脂粉味混杂着微尘的气息涌入鼻腔。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
刚才那一瞬间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波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那片空白,不再仅仅是困惑,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谜,
一个冰冷的、却对他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漩涡。---自那晚起,
陆离发现自己总在不自觉地搜寻那道月白的身影。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蔷薇开得如火如荼,
明艳的深红与娇嫩的粉白在阳光下灼灼燃烧。苏璃独自一人抱着琴谱,
穿过那条缀满花影的小径。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
跳跃的光斑却无法在她周身晕染出任何属于喜悦或温暖的色彩。她像一座孤岛,
被隔绝在窗外那片喧嚣的色彩海洋之外。陆离放下画笔,指尖沾着未干的钴蓝,
在画布上试图捕捉她的侧影。线条精准,形貌肖似,可画布上的人像,
空洞得如同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缺乏灵魂的跃动。挫败感像藤蔓缠绕住他。食堂人声鼎沸,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热气和各种情绪蒸腾出的浓烈色彩。陆离端着餐盘,
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轻易锁定了角落里的苏璃。她安静地小口吃着饭,
对周围的谈笑风生置若罔闻。那些环绕着她的、代表着他人欢乐、八卦、烦躁的斑斓色彩,
在她身周半米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无法渗入分毫。她安静地咀嚼着,
像一个按程序运行的、精致的幻影。陆离在她斜对面隔了几张桌子的位置坐下,食不知味。
他开始笨拙地制造“偶遇”。图书馆靠窗光线最好的位置,他会在她落座后不久,
“恰好”抱着一摞艺术史书籍坐到她斜对面。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她摊开的厚重乐谱上投下细密的光栅。她专注地阅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陆离的目光扫过她握着铅笔的纤细手指,掠过她沉静的侧脸,
最终落在那片依旧顽固的空白上。他试图开口:“巴赫的赋格……结构总是令人着迷。
”她抬起眼,空茫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他,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琴房外,他驻足聆听。
门缝里流淌出的琴声依旧完美无瑕,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该在的位置,
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褶皱。像深秋清晨凝结在窗玻璃上的霜花,美丽,却毫无温度。
陆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只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寂寥。挫败感日积月累。他的天赋,
那曾让他看透人心、游刃有余的利器,在她面前彻底失效,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
这种彻底的“未知”,这种无法解读的空白,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磁石,
牢牢吸住了他全部的好奇与探究欲。夜深人静的画室里,只有铅笔划过速写纸的沙沙声。
无数张速写铺满了桌面和地板——苏璃的侧影,低垂的眼睫,握着乐谱的手,
行走时的姿态……他近乎偏执地描绘着她,线条一次比一次用力,
仿佛要将那片无形的空白从纸面上凿穿、剥离,窥见其下隐藏的真相。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星澜校园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陆离刚走出教学楼,
冰冷的雨丝便扑面而来。他撑开伞,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前方。
苏璃抱着一叠厚厚的乐谱和几本深色封面的笔记本,正有些吃力地走下湿滑的台阶。
雨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铺开一层危险的水膜。就在她经过陆离身边时,意外发生了。
她的鞋尖似乎在水膜上滑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啊!”一声低低的惊呼,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乐谱和笔记本像雪片般散落一地,有几页乐谱被风吹起,
狼狈地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小心!”陆离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蹲下身帮忙收拾。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头发。他快速地将散落的乐谱拢在一起,
手指触碰到一本深蓝色的绒面笔记本。就在他拾起它的瞬间,也许是角度,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笔记本“啪”地一声,摊开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学匆匆的脚步声、雨滴砸在伞面的噼啪声……所有的声音都在陆离的感知里急速远去、模糊,
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白噪音。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摊开的那一页上,
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整页纸,密密麻麻,从上到下,从页眉到页脚,
填满了同一个名字——**陆离。**字迹最初是工整克制的,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但越往下,笔迹开始变化。有些“陆离”被反复描摹加深,
墨迹晕开;有些则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度,笔锋凌厉地穿透了纸背,
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深处;还有几个名字旁边,
潦草地勾勒着一些极其简单的铅笔线条——一个模糊的、坐在窗边画画的少年侧影轮廓,
线条虽然稚拙,但陆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自己!一股滚烫的电流从指尖窜起,
瞬间席卷全身,直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猛地抬起头,
看向几步之外的苏璃。苏璃的脸,在雨幕的灰暗背景中,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竭力抚平的白纸。那双总是空茫淡漠的眼睛,
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惊恐、无措和一种被**裸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那眼神,
像受惊的鹿,充满了绝望的脆弱。“还给我!”她发出一声近乎破碎的低喊,
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猛地扑过来,几乎是抢夺一般,
一把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从陆离手中狠狠夺回,紧紧地、死死地抱在胸前,
仿佛那是她仅存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是她摇摇欲坠世界的最后支柱。
她甚至顾不上散落在地、正被雨水迅速浸透的乐谱,转身,像逃离地狱般,
一头冲进了滂沱的雨幕之中,纤细的身影很快被灰蒙蒙的雨帘吞没。陆离僵在原地,
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笔记本绒面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渗进后颈的衣领,带来一阵寒意。然而,比雨水更冷的,
是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那满页的、带着疯狂执念的“陆离”,
和那双瞬间被巨大惊恐和羞耻彻底击碎的空茫眼眸。空白……原来并非虚无。那空白之下,
竟汹涌着如此滚烫、如此绝望、如此……指向他的暗流。巨大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
反而裹挟着更加汹涌、更加令人心悸的波涛,将他彻底淹没。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些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的乐谱,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
---“陈墨,我需要你帮我。”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未干颜料的气息,
陆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紧绷。他将自己“看见情绪色彩”的天赋,
以及苏璃那诡异的“绝对空白”,连同那场雨水中惊心动魄的笔记本事件,
一股脑儿地倾倒给了唯一的好友。陈墨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碎成几截。“你……你是认真的?陆离?
这……这太……”“我知道听起来像疯话,”陆离打断他,背对着好友,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干涸的赭石色颜料,“但我没疯。苏璃……她不对劲。那种空白,
那种惊恐……那本笔记本……”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眼神是陈墨从未见过的严肃和困惑,
“那本子上,全是我的名字。”陈墨脸上的震惊慢慢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凝重。他皱着眉,努力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信息,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过了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等等!
你这么一说……好像……好像是有那么点怪!”他压低声音,
凑近陆离:“去年系里那个联谊舞会,你知道吧?大家都去了,玩得挺疯。
我好像瞄到过苏璃站在外面走廊阴影里,根本没进去。
当时就觉得她有点格格不入……现在想想,是不是在刻意避开?”他挠挠头,又想起什么,
“还有一次,在食堂,隔壁桌那对小情侣吵得脸红脖子粗,盘子都快摔了。
我正好端着餐盘路过苏璃旁边,瞥了她一眼,好家伙,那脸色白得吓人,跟见了鬼似的,
嘴唇都在抖,饭都没吃完就匆匆走了。最诡异的是……”陈墨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丝神秘,“有天晚上我拍夜景路过琴房大楼,听到一间没开灯的琴房里有琴声。
弹的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反正听着……特别难受,心口堵得慌,
就是那种……悲伤得快喘不过气的感觉。我偷偷凑到窗边看了一眼,就她一个人。
可等我拍完照回来,琴声就变了,又变成那种冷冰冰的、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样子了。
前后顶多隔了十几分钟!”陈墨提供的碎片,像一块块拼图,让陆离心头的疑云更加浓厚,
轮廓也更加狰狞。他告别了依旧处于巨大震撼中的好友,
脚步沉重地走向导师林教授的办公室。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百叶窗,
在堆满书籍和画册的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陆离坐在林教授对面那把厚重的橡木扶手椅里,斟酌着措辞:“林教授,
关于感知力……有些事,可能超出了常理。
”他隐晦地描述了自己能“感知到他人强烈外显情绪状态”的特殊直觉,
将其归结为一种敏锐的艺术感知力。然后,他提到了苏璃,
重点描述了她那种“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一切情感反馈”的状态,
以及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外界**完全不符的剧烈生理反应(如雨天的惊恐苍白)。
林教授原本温和倾听的神情渐渐变了。他花白的眉毛慢慢聚拢,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眼神变得锐利而深远,仿佛穿透了陆离,
看向某个尘封的角落。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林教授才缓缓站起身,
走到靠墙那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前。他踮起脚,
手指在最顶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摸索着,
抽出了一本用深棕色羊皮包裹、边缘已经磨损翻卷的薄薄手札。纸张泛黄发脆,
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岁月的尘埃气息。林教授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没有翻开,
只是将它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指尖轻轻点着那粗糙的封面。“陆离,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禁忌的意味,“艺术感知的敏锐,
有时会触摸到世界不为人知的褶皱。在……某些极少数的、古老的家族谱系里,
流传着一个非常隐秘的传说。关于一种……名为‘噬心’的东西。”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如何描述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据说,被它纠缠的人,
命中注定会遇到一个能点燃其心火的人。然而,每一次心动,每一次情感的悸动,
都不是甘霖,而是剧毒。那心动的火焰,燃烧的不是爱意,而是……燃烧者自身的灵魂。
色彩会从她的世界剥离,情感会如沙漏般流逝,最终……”林教授抬起眼,目光如炬,
直直看向陆离,“走向彻底的‘虚无’。情感真空,存在感消亡,
化为一个徒有其形的……空壳。”他用力敲了敲羊皮手札的封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语气带着严厉的警告:“这只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陆离,你要记住这一点。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忧虑,“如果……我是说如果,
苏璃同学的状态,真的与这种只存在于疯癫呓语中的东西有关联……那么她所处的世界,
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危险,是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靠近她,试图窥探她的秘密,
无异于……”林教授停顿了一下,吐出一个沉重的词,“引火烧身。
”陆离的目光落在羊皮手札上。林教授小心地翻开一页,
指向一个模糊不清、由扭曲线条构成的怪异符号,旁边是用褪色的墨水书写的几行古体字迹。
陆离的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纸张,目光死死锁住其中一句:“情动则色褪,心炽则魂消,
终归虚无……”初见时那片纯粹的空白。雨幕中那惊恐绝望的苍白。
笔记本上那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陆离”。
陈墨描述的、那短暂失控的悲伤琴声……所有的碎片,
都在这一刻被这句古老的诅咒之语强行串联起来,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陆离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窒息感攫住了他。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铺天盖地的、近乎灭顶的……心疼和愤怒。愤怒于那加诸于她的不公诅咒,
心疼于她那空白表象下无声的挣扎与绝望。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在他冰冷的心底轰然点燃,无比清晰,无比灼热:他必须找到她。现在。
---旧琴房位于音乐系大楼最偏僻的顶层角落,平时鲜少有人使用。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陆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
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巨大窗边阴影里的身影。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
稀疏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苏璃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肩膀微微颤抖。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缩成小小的一团。
陆离眼中的世界再次印证了林教授的话——包裹着她的,
不再是初见时那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而是一种……死寂的灰败。
一种色彩被彻底吞噬、生机被完全抽离后残留的、绝望的灰烬。听到脚步声,
苏璃猛地抬起头。看清是陆离的瞬间,那双曾经空茫的眼睛里,
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她像受惊的刺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嘴唇抿得发白,眼神里充满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惊惶和被逼入绝境的狼狈。
陆离的心像被钝器狠狠击中。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钢琴的另一端,
坐在落满灰尘的琴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他们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像冰冷的藤蔓,在两人之间蔓延。“苏璃。”陆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没有看笔记本,没有提那场雨,
他选择了一个更直接、更彻底的开场。“我能看见……颜色。”苏璃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不是物理世界的颜色,
”陆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片死寂的灰败上,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是情绪的颜色。
喜悦是明亮的黄色,愤怒是灼热的赤红,忧郁是深沉的蓝色……每个人,
只要他们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在我眼中,都像被包裹在特定的光晕里。”他顿了顿,
目光终于对上她惊疑不定的眼睛,“除了你。”“从我第一次在迎新晚会上看到你,苏璃,
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无’。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情绪色彩的空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吸引,“这种‘无’,
对我来说太特别了。它像一个巨大的谜,让我无法抗拒地想要靠近,想要理解。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敲打玻璃的声音密集起来。“后来,”陆离的声音更沉了,
“林教授……他告诉我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关于一种叫做‘噬心’的诅咒。
”他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苏璃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被诅咒的人,命中注定会遇到令其心动之人。然而每一次心动,每一次情感的悸动,
都是在消耗她自身的灵魂色彩,剥夺她的情感,最终……走向彻底的虚无。
”陆离微微向前倾身,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是因为那个诅咒吗,苏璃?
是因为……我吗?”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
瞬间捅开了苏璃苦苦支撑了许久的、摇摇欲坠的心门。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扩散开,
那层强行维持的冰冷疏离、那用空白伪装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髓的孤独、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被看穿秘密后巨大的羞耻感……如同被禁锢了千年的熔岩,
轰然喷发!泪水,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那双总是空茫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没有声音的抽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砸落在积满灰尘的旧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她抬起手,徒劳地想捂住脸,
泪水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是……是的……”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抖,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溢出,
就是它……那个该死的诅咒……从出生就跟着我……像影子……甩不掉……”她猛地放下手,
泪眼模糊地看向陆离,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
此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脆弱:“我害怕……陆离……我害怕得要死!我怕靠近任何人,
我怕产生任何感觉!尤其是……尤其是对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控诉,
会……我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你站在那里……像一道光……那么……那么……”她哽咽着,
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那种致命的吸引,
“然后我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它在苏醒……它在吞噬我!
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每一次……忍不住在笔记本上写下你的名字……”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仿佛那些字迹是烧红的烙铁,“都像有一把刀在刮我的骨头!
我的世界在褪色……我的心在变冷……变得麻木……”她睁开眼,泪水再次决堤,
眼神里充满了最深切的恐惧:“我怕……怕到最后,我连‘怕’是什么感觉都会忘记!
怕我会变成一个……一个没有心、没有感觉、没有存在的……空壳!”她死死地盯着陆离,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泣血的绝望,“靠近你,就是在杀死我自己!你懂吗?!
陆离!”最后那句控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捅进了陆离的心脏最深处。
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看着眼前崩溃哭泣、浑身颤抖的少女,
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陆离的心疼和愤怒达到了顶点。愤怒于那该死的诅咒,
心疼于她独自承受的炼狱般的痛苦。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她痛苦的源头,
更不能想象她最终化为一片没有知觉的虚无。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
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撕裂了他心头的黑暗。他猛地想起了家族秘传中,
那个被长辈讳莫如深、严厉警告过的古老禁术——以血脉天赋为引,
将施加于他人的诅咒或重创,强行转移到自己身上。
代价……是施术者将永久失去与其天赋关联最紧密的感官。对陆离而言,
天赋是“看见情绪色彩”。关联最紧密的感官……是视觉。心脏骤然收紧,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永久的黑暗?永远告别这斑斓的世界?
告别调色板上千变万化的色彩?告别画布上即将诞生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