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死死地拴上了门。
“相公!相公!”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们找来了!”
苏公子正在书房里看书,闻言大惊,立刻冲了出来。
“谁来了?”
“赵……赵公子的人!”
苏公子脸色一变,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拉起我的手,二话不说,就带着我直奔县衙。
好在,此地的县令,是苏公子父亲的门生故旧,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师兄。
县令听闻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就派出了衙役,将那个还在我们家门口徘徊叫嚣的家丁,抓捕归案。
“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那家丁被拖走的时候,还在疯狂地叫嚣着。
“得罪了我们赵家,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们!”
虽然家丁被关进了大牢,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赵公子,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寻找我。
他的势力,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无论我逃到哪里,似乎都无法摆脱。
我开始日夜不宁,食不下咽。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会因为我,而给苏公子和他善良的家人,带来灭顶之災。
我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去一个更远,更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就在我为此痛苦挣扎的时候,苏公子,却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不已的决定。
“莲儿,我们走吧。”他握着我的手,眼神坚定,“我们离开这里,去海外。”
“海外?”我愣住了。
“嗯。去安南。”苏公子说道,“我有一位故友,早年间随船去了安南经商,如今已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我们可以去投奔他,在那里,赵家的手,再长,也伸不过去了。”
就这样,我们几乎是当机立断,连夜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和祖宅。
然后,带着公婆,悄悄地,登上了南下的海船。
离开故土的那一晚,我站在船头,看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我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
我这一生,难道就注定了,要这样不停地,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吗?
海路漫长而艰险。
但当我们一家人,终于平安抵达安南的港口,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之后,我那颗常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有了一丝丝落地的感觉。
在苏公子故友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在当地安顿了下来。
苏公子凭借着他的才学和诚信,很快就在当地的丝绸生意中,闯出了一片天地。
而我,则用随身带来的一点积蓄,在自家的院子里,开了一间小小的茶馆。我将中土的茶艺,带到了这个异国他乡,教当地的妇人们,如何品茶,如何插花。
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安柔。
三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苏公子为她取名,安柔。
平安,宁静。
这是我们对他,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期盼。
看着女儿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常常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这个曾经在最污秽的泥淖里打滚的青楼女子,竟然,也能拥有这样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生活。
我以为,这一次,我真的可以,就此安稳一生了。
然而,幸福,似乎总是短暂得,像一场梦。
女儿五岁那年,我再次怀上了身孕。
可就在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我却突然,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热病。
浑身发烫,四肢无力,却又不像寻常的风寒。
当地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日比一日地,衰弱下去。
“莲儿,你一定要挺住啊!”苏公子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床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焦急。
我虚弱地,对他笑了笑。
“我没事的,相公。不过是……小病罢了。”
然而,我的心里,却已经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这病,来得太蹊跷了。
症状,又与当地任何一种常见的疾病,都对不上。
会不会……会不会是……
“相公,”我抓住他的手,试探着问,“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咱们茶馆的客人里,是不是多了几个……面生的中土商人?”
苏公子一愣,仔细想了想。
“好像……好像是有那么几个。不过,他们看起来,很普通啊,跟其他的客商,没什么两样。”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病,绝非偶然。
是赵家的报复。
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
“相公……我可能……我可能是……中毒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猜测。
苏公子大惊失色,当即就重金请来了当地最负盛名的一位老医师,为我重新诊治。
老医师为我仔细地把了脉,又翻看了我的眼睑和舌苔,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最终,他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中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来自中土的慢性毒药。
这种毒,无色无味,混在茶水或是饭食之中,几乎无法察觉。它不会立刻要人的性命,却会像跗骨之蛆一样,在数月之内,一点一点地,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直到油尽灯枯而死。
“可……可有解药?”苏公子声音颤抖地问。
老医师遗憾地,摇了摇头。
“此毒,太过阴狠霸道,老夫……闻所未闻。除非……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解药的配方。”
苏公子当即就派出了所有的家丁和伙计,在全城范围内,搜寻那几个可疑的中土商人。
然而,他们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早已悄然离去,不知去向。
我的病情,每况愈下。
腹中的胎儿,也变得岌岌可危。
眼看着,我的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我的心里,却反而异常地平静了下来。
这一生,我逃过,爱过,幸福过。
我品尝过爱情的甜蜜,拥有过家庭的温暖。
我已经比春风楼里,绝大多数的姐妹,要幸运太多,太多了。
“相公,”我紧紧地握着苏公子的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答应我……好好地……照顾安柔。告诉她……她的娘亲,很爱……很爱她……”
苏公子早已泣不成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莲儿!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我发誓!”
就在我奄奄一息,几乎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床前。
是白夫人!
她竟然,千里迢迢地,从杭州赶来了!
“我带来了解药!”
白夫人一进门,便开门见山,迅速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这种毒,我见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这是赵家秘制的‘断肠丝’,无药可解。唯一的解药,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这种毒,他们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背叛了他们的人。”
在白夫人的精心照料和施救下,我的病情,奇迹般地,渐渐好转。
腹中的胎儿,也总算是保住了。
三个月后,我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苏公子为他取名,苏恒。
寓意着,我生命的延续。
“白夫人,”在我康复的期间,我好奇地问她,“您……您是如何知道,我中毒了的?”
白夫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出了一个让我震惊不已的秘密。
“因为,我也曾是……赵家的受害者。”
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
在那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早已愈合的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
“二十年前,我与赵公子的父亲,有过一段孽缘。后来,我发现了他那不为人知的残忍面目,拼了命,才从他的魔爪中逃了出来。这些伤,就是他当年留下的。”
我恍然大悟。
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白夫人会毫不犹豫地收留我,并且对我倾囊相授。
原来,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地狱里,挣扎求生的同路人。
“赵家的势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他们睚眦必报,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挑战他们权威的人。”白夫人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必须,更加小心。最好,能搬到更远的地方去,甚至……离开安南。”
苏公子点头表示理解,当即便开始着手,准备再次迁居的事宜。
然而,这一次,我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我们即将启程的前一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天的大火,吞噬了我们那座小小的,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
我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与苏公子,在浓烟和烈火中,奋力地向外逃生。
就在我们即将要冲出大门的那一刻,一根被烧得焦黑的巨大房梁,带着呼啸的风声,轰然坍塌,直直地,朝着我们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
苏公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和孩子们,猛地推出了门外。
而他自己,却被那根沉重的房梁,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相公——!”
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发了疯似的,想要冲回那片火海。
白夫人和闻讯赶来的邻居们,死死地拉住了我。
“不能回去了!火势太大了!莲儿!想想你的孩子!你还有两个孩子啊!”
我痛不欲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那温馨的家,在烈火中,化为一片灰烬。
我那温文尔雅,爱我如命的丈夫,也永远地,长眠在了那片焦土之下。
当地的官府,经过一番草草的调查之后,将这场大火,定性为了一场意外。
但我和白夫人,都心知肚明。
这不是意外。
这是赵家,最残忍,最恶毒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