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暴雨让整座城市浸泡在潮湿中。苏棠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窗外,雨点依然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天色早已暗沉。她看了看手机——没有顾枭的消息。
这很不寻常。自从那次"冷战"和解后,顾枭如果加班或出差,总会发条简讯告知。而今天,从早上他匆匆出门时苍白的脸色来看,苏棠就知道他状态不佳。
她拨通顾枭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转而打给林默,同样没有回应。不安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心头缓缓晕开。
苏棠抓起雨伞冲进雨幕。出租车在顾氏大厦前停下,整栋楼大部分区域已经漆黑,只有顶层几扇窗户仍亮着灯。保安认出了她,恭敬地递上门禁卡:"顾太太,顾总还在办公室。"
电梯直达顶层。苏棠快步走向尽头那间办公室,敲门无人应答。她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猛地揪紧——
顾枭伏在办公桌上,脸色潮红,呼吸粗重。桌上的咖啡杯打翻了,褐色液体浸湿了几份文件。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平日里总是锐利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在灯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顾枭!"苏棠冲过去,手掌贴上他的额头,立刻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到,"你在发烧!"
顾枭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苏棠?你怎么..."
"别说话。"苏棠翻出手机叫车,然后从办公室休息间找来一条毛毯裹住他,"能站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顾枭摇头,声音嘶哑:"不去医院...回家..."
"你都烧成这样了!"
"只是...流感..."顾枭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苏棠赶紧扶住他,"连续熬夜...免疫力下降..."
最终苏棠妥协了。出租车里,顾枭靠在她肩上,沉重的呼吸喷在她颈间。他浑身滚烫,却不停地发抖。苏棠紧紧搂住他,能感觉到他背部绷紧的肌肉和突出的肩胛骨。这个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落叶。
回到家,苏棠翻出医药箱,给顾枭量了体温——39.5度。她倒吸一口气,立刻找出退烧药。
"吃了它。"她扶起顾枭的头,把药片和水递到他唇边。
顾枭顺从地吞下药片,然后抓住她的手腕:"别...告诉奶奶..."
苏棠心头一酸。即使在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不让老人担心。"好,不说。"她轻声承诺,用湿毛巾擦拭他汗湿的脸和脖颈。
顾枭的卧室比想象中简洁,几乎没有个人物品。苏棠帮他换上干净睡衣,掖好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下,准备整夜看护。
"你不用..."顾枭虚弱地说。
"闭嘴,睡觉。"苏棠模仿他平日命令式的口吻,却忍不住笑了,"风水轮流转,顾总。"
顾枭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陷入昏沉的睡眠。
凌晨三点,顾枭的烧退了些。苏棠正要去换一盆冷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书。一本旧相册从书架上滑落,啪地摔在地上,散开几页。
苏棠赶紧蹲下收拾,却在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愣住了——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顾夫人抱着约莫十岁的小顾枭,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照片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小枭十岁生日,也是我们最后一张全家福。"
苏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顾枭的父母在那年年底的空难中双双离世,留下年幼的他被商业帝国的重担压垮。她继续翻看,发现相册后面夹着一本皮质日记本——是顾枭母亲的日记。
她不该看的。这明显是私人物品。但当她准备合上日记本时,一页折起的角落吸引了她的注意:
"今天小枭问我什么是爱。他说长大后不要结婚,因为看到爸爸为了妈妈放弃那么多商业机会,太傻了。我告诉他,等你遇到对的人,所有的'放弃'都会变成'选择'..."
苏棠的视线模糊了。她轻轻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处,却注意到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剪报。抽出来一看,竟是十年前的市中学生文学比赛获奖名单,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是..."
"我母亲...收藏的。"
顾枭沙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苏棠慌忙把剪报塞回去,转身发现顾枭正半睁着眼看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顾枭的声音很轻,"她...很喜欢你的文章。"
苏棠心跳加速:"你母亲...认识我?"
顾枭微微摇头:"她去世时...你才刚上初中。那剪报...是我后来放的。"
苏棠完全糊涂了:"但那时我们根本不认识..."
顾枭闭上眼睛,似乎说话消耗了太多力气:"泰戈尔...那本书...其实是母亲的收藏。题字...是她写的。"
苏棠如遭雷击。那本《新月集》上的"致小棠"竟然真的是写给她的!可这怎么可能?
顾枭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轻声道:"母亲...资助过许多有文学天赋的学生...你是其中之一。那本书...本该在你获奖时送出..."
苏棠捂住嘴。十年前那个文学比赛后,确实有人联系过她,说要送她一套珍贵的文学书籍,但她因为搬家错过了领取。难道...
"我一直在找...获奖者名单里...只有你还在坚持文学道路。"顾枭的声音越来越低,"看到奶奶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你时...我以为..."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再次陷入睡眠。苏棠呆坐在床边,脑海中万千思绪翻涌。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十年前就已埋下种子。而那本《新月集》,是顾枭以母亲的名义,完成了未完的心愿。
她轻轻抚平顾枭紧皱的眉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这个表面冷硬的男人,内心竟藏着这样细腻的思念。
天亮时,顾枭的烧退了。苏棠熬了粥,小心地喂他吃下半碗。整个白天,顾枭时睡时醒,而苏棠始终守在床边,处理一些简单的备课工作。
傍晚,顾枭的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看邮件。苏棠端来药和水,皱眉道:"你应该休息。"
"必须处理...周氏又在搞小动作。"顾枭的声音仍有些哑。
苏棠叹了口气,拿过他的笔记本电脑:"我来读给你听,你口述回复。但只工作半小时,然后必须休息。"
顾枭挑了挑眉,但没反对。接下来的半小时,苏棠惊讶地发现自己能跟上顾枭的商业思维,甚至偶尔提出有用的建议。顾枭看她的眼神渐渐带上几分欣赏。
"你...很聪明。"关掉电脑后,他突然说。
苏棠笑了:"只是语文老师,记得吗?"
"不...你懂得抓住重点。"顾枭顿了顿,"比林默强。"
这个罕见的赞美让苏棠耳根发热。她起身整理药盒掩饰自己的表情:"明天我还要去学校,已经请了护工来照顾你。"
顾枭皱眉:"不需要。"
"需要。"苏棠坚持,"你还没完全退烧。"
两人对视片刻,顾枭先移开目光:"随你。"
第二天晚上,苏棠匆匆赶回家,发现护工站在门外一脸无奈:"顾先生坚持自己没事,把我赶出来了。"
苏棠推开门,公寓里静悄悄的。厨房一片狼藉——顾枭显然试图自己做饭,但失败了。她循着微弱的电视声来到客厅,发现顾枭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这一幕莫名可爱。苏棠轻手轻脚地收拾厨房,煮了一锅容易消化的面条。食物的香气惊醒了顾枭,他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头发乱蓬蓬的,像个刚睡醒的大学生。
"感觉好些了吗?"苏棠递给他一杯温水。
顾枭点头,接过水杯时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苏棠心头一颤。病中的顾枭似乎卸下了某种防备,眼神不再那么锐利,语气也柔和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顾枭逐渐康复,但两人的相处模式却微妙地改变了。他开始在早餐时主动询问苏棠的日程,甚至提出可以顺路送她去学校;苏棠则养成了每晚为他准备一杯半糖咖啡的习惯,即使他加班到深夜。
最令人惊讶的是某个周末的早晨,苏棠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发现顾枭正手忙脚乱地煎鸡蛋,料理台上撒满了蛋壳和面粉。
"早安。"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轻松,"今天我来做早餐。"
苏棠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不会。"顾枭坦率承认,"但可以学。"
这个回答让苏棠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站到他身边,接过锅铲:"我来教你。"
他们的手臂偶尔相碰,顾枭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煎蛋的香气,让这个平凡的清晨变得异常温馨。
顾枭病愈后的一周,苏棠发现他开始更多地参与家务——不是那种象征性的帮忙,而是真正的分担。他会自己洗咖啡杯,甚至有一天她回家时,发现他正笨拙地使用吸尘器。
"你不用这样的。"苏棠忍不住说。
顾枭关掉吸尘器,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这样。"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苏棠心跳加速。那天晚上,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不知道顾枭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自己已经越陷越深了。今天他笨拙地使用吸尘器的样子,比他在商业杂志上那些光鲜照片都要迷人一百倍。我开始幻想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但我们的协议只有三年。我不敢告诉他我的感受,怕破坏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如果他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会不会觉得被冒犯?毕竟一开始就说好了,这只是场交易..."
写到这里,苏棠停下笔,轻轻叹了口气。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她不知道顾枭此刻在书房忙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和她一样,正在为这段复杂的关系而困惑。
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那本《新月集》上的题字,"愿你的世界如诗般美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现实。而给她带来这份美好的人,正是那个表面冷漠内心柔软的男人。
她合上日记本,决定去书房看看他是否需要一杯咖啡。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们还能共享这简单而温暖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