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膝盖下的雪冰冷刺骨,寒气顺着骨缝钻进四肢百骸。我已经在凤鸾宫外跪了两个时辰。
雪花落满我的发髻和肩头,几乎要将我冻成一座雪雕。可我不敢动,
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我的亦儿,就在里面。皇后说我身份卑微,
不配时时探望皇子,罚我跪在此处,直到她消气。我不在乎皇后的气,我只想见亦儿一面。
他今日生辰,我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枣花糕,还温在怀里。
“吱呀——”宫门终于开了一道缝。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起来,连膝盖的痛都忘了。
一个穿着金线滚边锦袍的小小身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是亦儿。我的儿子,
我已经三个月没能好好抱抱他了。他长高了些,眉眼越发像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漠。“亦儿……”我喉咙干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枣花糕,高高举起,“额娘给你做了枣花糕,
你尝尝……”亦儿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一丝温度,随即又嫌恶地移到我手中的糕点上。
周围的宫人发出窃窃的嗤笑。我顾不上这些,只想把糕点送到他手里。
他却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停下。我以为他要接,脸上刚要绽开一丝笑,他却抬起了脚。
那双金丝线绣着祥云的崭新小靴,重重踩在我手中的枣花糕上。柔软的糕点瞬间被碾得粉碎,
混着泥污和雪水,不成样子。“肮脏的东西。”他稚嫩的童声,像淬了毒的冰针,
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转身回了温暖如春的凤鸾宫。宫门在我面前重重合上,隔绝了我的世界。我像个傻子一样,
举着那摊烂泥,跪在原地,直到怀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尽。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骚动从宫墙角落传来。我麻木地转过头,看见几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是榄儿。他是废贵妃的儿子,九岁的孩子,穿着单薄的旧衣,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冻得嘴唇发紫。废贵妃曾是我的死对头,处处与我作对。她倒台后,
她的儿子便成了宫里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泥。“小杂种,饿了是吧?这儿多的是好东西!
”一个太监狞笑着,抓起一把雪,粗暴地塞进榄儿的嘴里。榄儿拼命挣扎,
却被另外两人死死按住,被迫吞咽着冰冷的血块,呛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我的心,
被狠狠揪了一下。同为母亲,我见不得孩子受这种苦。哪怕,他是仇人的孩子。
等那几个太监玩腻了,骂骂咧咧地离开,我才撑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挪过去。
榄儿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浑身都在发抖。我看着手里被亦儿踩烂的枣花糕,
泥污满布,可还有一角尚算干净。我蹲下身,将那块干净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掰下来,
递到他面前。他惊恐地看着我,像看见了鬼,不住地往后缩。“别怕,吃吧。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垫垫肚子。”他的目光从我的脸,落到我手中的糕点上,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和渴望。他实在太饿了。犹豫许久,
他终于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飞快地接过那块糕,像怕我反悔似的,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看着他被噎得直翻白眼,我心底竟涌上一丝酸涩的暖意。可这暖意,转瞬即逝。“大胆锦嫔!
竟敢在此私相授受!”一声尖利的呵斥自身后响起,是皇后派来监视我的李太监。
他脸上挂着得意的冷笑,仿佛抓到了我天大的把柄。我浑身一僵,完了。私下接触废妃之子,
这罪名可大可小。我还没来得及辩解,李太监身后,一个传旨太监却领着人匆匆赶来,
神色肃穆。“圣旨到——”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幸灾乐祸的李太监。
我也慌忙跟着跪好,心中一片冰凉,不知皇帝又要降下什么责罚。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
展开明黄的圣旨,用他那公鸭般的嗓音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嫔温良淑德,
性情慈悯,特命收养废妃之子榄儿,视若己出,钦此。”02圣旨宣读完,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那名先前告发我的太监,小路子,
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冷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身上。他以为,
我接了抚养仇人之子的圣旨,便是彻底失了势,任他拿捏。我缓缓起身,
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榄儿,
这个名义上成了我儿子的孩子,正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像一头审视着陷阱的孤狼。
“小路子,”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刚才,
是不是也看见榄儿被欺辱了?”他愣了一下,随即尖着嗓子道:“娘娘说什么呢,
奴才……奴才没看见。”“没看见?”我一步步走向他,
殿内的烛火在我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那你看见我塞枣花糕给他了吗?”他脸色一白,
强撑着说:“奴才……奴才也是为了娘娘好,怕您被人抓住把柄。”“是吗?”我笑了,
指着他,对殿外的侍卫下令,“把他拖出去,杖毙。”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小路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皇上刚下了旨,您不能……”“皇上让我抚养皇子,他却敢当着我的面,轻贱皇子。
”我的声音陡然变冷,“这是在打皇上的脸。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一个藐视圣意的奴才的?
”侍卫们不再犹豫,立刻将小路子拖了出去。凄厉的惨叫声很快响起,又很快消失。
血腥味顺着寒风飘进殿内,我回过头,看见榄儿依旧站在原地,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当晚,我亲自端了碗热腾腾的汤药到他床前。他吃了雪,
身上发着烫。他看着我,眼神戒备,没有接。我把药碗放在桌上,柔声道:“喝了吧,
驱寒的。”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在我转身的瞬间,他手一挥,
那碗滚烫的汤药便“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和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我的贴身宫女夏蝉脸色一变,就要发作。我抬手拦住了她。我看着榄儿,
他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在等待我的雷霆之怒。他在试探我。
试探我会不会像那些欺辱他的人一样,因为他的“不顺从”而发怒。我什么也没说,
只是蹲下身,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碎片。滚烫的药汁烫得我指尖发红,我却恍若未觉。“夏蝉,
”我轻声吩咐,“再去煎一碗来。记住,煎好后,我先试。”榄儿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
有了一丝松动。没过几日,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冬猎在即。宫妃们都忙着准备华服媚衣,
争奇斗艳。我的宫殿却依旧冷清。夜里,我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盏孤灯。
我取出皇上的一件旧冬衣,那还是他做皇子时我为他做的。针脚细密,
藏着我当年全部的爱恋。我拆开内衬,将一缕缕金丝抽出来,混着坚韧的丝线,一针一线,
重新织成一张轻薄却坚韧的软甲,密密地缝进衣袍的夹层里。烛光下,我的指尖被针扎破,
血珠渗出来,我只用唇抿去,继续低头穿针引线。我不要用美色争宠,
我要用这件战袍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会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安危着想。皇上来的那天,
我穿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他踏入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愣住了,
眼神里有片刻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我们最初的时光。我没有行大礼,
只是端上一碗亲手做的莲子甜汤,和他年少时最爱喝的一个味道。“天冷,
皇上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他沉默地接过,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这是……”“臣妾给皇上改了件冬衣,冬猎时风大,穿着能挡挡寒气。
”我将那件缝了金丝软甲的衣袍递给他。他伸手抚过衣料,指尖在某一处停顿,
感受到了内里的乾坤。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我迎上他的视线,眼眶一红,
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臣妾别无所求,只盼皇上……平安。”气氛正好,我话锋一转,
声音带上了哽咽:“看到这件衣服,就想起臣妾那苦命的榄儿。他也是这般大的年纪,
却被人逼着吞血充饥,身上至今还有青紫的伤痕……臣妾无能,护不住他。
”我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他眼中的温情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是谁?
”他一掌拍在桌上,甜汤都溅了出来,“是哪个**敢如此放肆!”他当即便下了一道旨意。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曾经最得宠的李嫔因苛待皇子,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我的殿中,
人人噤若寒蝉。这是我重回宫斗场,拿下的第一个“人头”。紧接着,
又一道圣旨送到我面前。皇上为安抚榄儿,也为嘉奖我的“慈母之心”,晋我为嫔,
赐号“锦”。我跪下接旨,身后,一只冰冷的小手,却轻轻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回头,
对上榄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
殿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我心中一凛,抬头望去,
只见我的亲生儿子亦儿,身穿太子华服,站在门口,正用一种极度怨恨的目光,
死死地盯着我,和我身边的榄儿。03皇帝的恩宠像冬日稀薄的阳光,暖不热人心,
却能让觊觎的饿狼暂时退却。我借着这丝微光,在年底的宫宴上,
求了个给皇子们助兴的差事。丝竹声靡靡,舞姬腰肢柔软,殿内暖香浮动,一派歌舞升平。
而我,就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一角,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糖锅。炭火烧得正旺,
黄澄澄的糖稀在锅里咕嘟着,散发出甜腻的焦香。我手持铜勺,手腕轻转,
一条金色的龙形便在光洁的石板上活了过来。“哇!是龙!”最小的七皇子最先忍不住,
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糖龙。很快,几个年幼的皇子都围了过来,
叽叽喳喳地报着自己想要的生肖。我含笑一一应了,手下动作不停,
一只只活灵活现的糖画小兽在他们手中传递着小小的快乐。榄儿就站在我身侧,
沉默地帮我递着竹签,小小的身子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将那些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尽数隔绝。
我的视线,却越过这些热闹,落在了不远处的亦儿身上。他站在皇后身边,小脸紧绷,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渴望,有好奇,却被他死死压抑着。我心口一抽,
舀起一勺滚烫的糖稀,手腕翻飞,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瞬间成型。“亦儿,过来,
”我举起糖画,声音尽量温和,“这是你的。”亦儿的身子动了动,几乎要迈出脚步。
“亦儿,”皇后柔柔的声音响起,却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定在原地,“你乃嫡子,
身份尊贵,怎可与那些庶子抢食。”亦儿的脸瞬间涨红,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的厌恶,比上一次踩碎我的枣花糕时,还要浓烈。他猛地别过头,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举着糖画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糖画上雄鹰的翅膀,仿佛都在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心,
一寸寸冷了下去。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殿内的祥和。“啊——亦儿!我的亦儿!
”我猛地回头,只见皇后抱着亦儿,面无人色。亦儿倒在她怀里,双目紧闭,
嘴角溢出一缕触目惊心的黑血!“毒!是毒!”一个太监尖声叫道,
“殿下吃了锦妃娘娘宫里送来的芙蓉糕!”轰的一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人的目光,
都像利箭一样射向我。我带来的食盒里,确实有一碟芙蓉糕。“是她!就是她!
”皇后抱着亦儿,发丝凌乱,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你好狠毒的心!
亦儿不肯吃你的糖画,你竟用毒糕点害他!皇上!您要为臣妾和亦儿做主啊!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我,眼神里是彻骨的寒意和失望。“拿下!
”冰冷的两个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将我压垮。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我却浑身发软,
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完了。这一次,是死局。就在我被侍卫反剪双手,
屈辱地按跪在地时,一个清脆又坚定的声音响彻大殿。“不是她。”我愕然抬头,
看见榄儿小小的身影挡在我面前。他直面着龙椅上盛怒的君王,毫无惧色。“皇上,
下毒的不是母亲。”榄儿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手帕仔细包好的芙蓉糕,高高举起,
“这才是母亲亲手做的糕点。刚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张姑姑,
借口说要帮母亲把糕点分给各位小殿下,偷偷将食盒里的芙蓉糕调换了。”他顿了顿,
目光转向面色剧变的皇后:“我看见了。张姑姑将母亲做的糕点藏在了袖子里,
换上了另一盘。”满殿哗然。皇后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厉声呵斥:“一派胡言!
你一个罪妃之子,与她蛇鼠一窝,自然是帮着她说话!”“皇上,”榄儿不理会她,
只是看着皇帝,“儿臣不敢撒谎。母亲做的糕点,每一块上面,
都用松仁点缀成了三叶草的形状,那是我们之间的记号。被换掉的那一盘,没有。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榄儿手中的糕点上,那上面,
果然有一颗用三颗松仁拼成的、小小的三叶草。真相,不言而喻。皇帝的眼神,
从我身上移开,如冰刀一般落在了皇后身上。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殿外传来一声洪亮的通报。“镇国将军赵德求见!”话音未落,
一个身披铠甲、气势逼人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看都没看殿内的乱局,
直接跪倒在地,声如洪钟。“皇上!嫡皇子当众遇刺,国本动摇!臣恳请皇上,
即刻册立嫡长子亦儿为储君,以安朝堂,以定民心!”他身后,
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文武官员。“请皇上册立嫡长子为储君!”声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