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化岳斜着眼睛问道，“您有事瞒着我，不，是瞒着所有山民。”
山主莫名有些心虚，将自己重新缩回椅子用虎皮紧紧围住：“这些事本来就和普通人关系不大，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只等待结果就好。”
“您真是这样认为的？”化岳的声音紧紧跟着不放。
“有时候真忘了你这小家伙才十三岁，”虎皮下面传来一声叹息，“我给你讲讲以前的故事吧，听完你就会明白，一些人活的已经不像人了，”语气顿了顿，“我也一样。”
远天的启明星在暗蓝色天幕映衬下有些暗淡，蒸腾的早间岚气与火盆余烬一起缓慢上升，又是一个末日笼罩的一天，倒是与山主闷哑的声音相得益彰。
“有可能现世的一切都是一场轮回，五百年前的今天我也十三岁，岚山曾经不是这样，山民也不是如今这番画山为牢，狱守是自己，囚犯还是自己。当时没有地气这个说法，岚山上下遍布山民，白天采集狩猎，晚上唱歌跳舞，年轻人围着篝火互相角斗，为心上人编织花环，打磨首饰；老人们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为孩童讲述历史，传授知识；甚至山外远来身着葛衣的游者也会出现，他们感谢我们热情的款待，并将在岚山的见闻化为诗歌笔记传于后世……咱们就负责看守天门，就是苍门”。
化岳的脑海中浮现曾经梦洄时出现的景象，鲜活而又温馨的世界，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
“什么是天门？”
“天门就是‘气’的源头，就是炼气士的根。”
“那时候外面的世界还在打仗，由于看守天门的原因，我们没有参与进去，只知道战事快结束了，反正大家很高兴就是了，在岚山上和我们的盟友铁氏一起庆祝。”
“我们和铁氏关系很好吗？他们为什么要跑到咱们这儿来？”
“你说的一点不错，”山主语气唏嘘，“其实从这里就应该发现问题了，唉。”
“那个时候的我被称为小山主，我不像你以前将死不死，倒和现在的你差不多，放荡不羁甚至犹有过之，还长着一头相当漂亮的头发。我把它梳在后面，带着小伙伴们在岚山呼上啸下，探索一切没见过的事物。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大家告诉我现在我身份不一样了，小山主对我已经不是一个称谓，而是变成所谓职位，所谓责任。
责任嘛，当时一听就不是好词，于是我表面逢迎，暗地里收拾行李准备趁着暮色遁下山去。当时山民与外界沟通频繁，岚山的繁华也不逊于外界，但我天生闲不住，岚山虽大，怎么比的九州浩瀚？我觉得我是天生的游者，他们口中奇幻的世界，大陆最遥远的北方有永不坠落的太阳和月亮，有绚丽的极光；巍峨入天的天柱昆仑三重屹立在西方天边；更别说南方的原始森林和世界中央会飞的岛屿；还有东方之东无穷远的海上巨壑，无底归墟……
我没能走脱。这是肯定的。
当时的我和你太像了，甚至是在起诨名上，哈哈，那时候的山主是我爷爷，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叫他老山魈，那老家伙可长的比我吓人多了，不过也比我厉害多了。
在我美滋滋逃出寨门口的时候，老家伙就在前面等我了。就和我对你一样，给了我一把小拐杖，迷迷瞪瞪把我也带到这儿来，给我讲述历史。
现在我知道了，天门为我们带来了海量的气的同时，也改变了岚山，岚山是活着的，她只是在沉眠，在这几千年里，只醒过几次，每一次，都是灭世的天灾。上一次爆发也是五百年前，也像如今这般地气弥漫鸟兽无踪，直到最后一个月，灰白粘稠的地气不断从山体之中渗透出来，汇成一道贯通天地烟柱，在苍穹之巅扩散开来，将整个岚山笼罩其下，天幕愈来愈低，颜色愈来愈暗，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吞噬大地。
先祖们认为这是上天对岚山降下的刑罚，除了一些老家伙不愿离家，其余山民们拖家带口争相逃离岚山。
终于，开天辟地般一声巨响，岩浆炸开山顶，无数房屋一样大小的山石和流星一样划破黑色天穹裹着火焰坠向大地，炸出一片片火海；毒雾地气化为连接天地的黑色雪暴紧随流星之后扑向大地，毁天灭地，彷佛要回归辟地开天时代，重塑一切。
天灾结束之后，山民重返岚山。整个岚山被半丈余高的灰尘覆盖，从远处看去，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堆；天上有零星雪片纷纷扬扬下落，接入手掌稍一触碰便化为灰烬；黑色帷幕依旧盘桓在天空，像雾一样翻腾流动；整个世界都灭绝了，黑雪和余烬在空中飞舞，听不见一点风声。
此番岚山复苏，持续一年零三个月，黑云笼罩了三分之一的薄州，不见天日，不见雨雪，地气毒雾入体，死伤老幼何止千万余，损失无法计量。
再之后数地农夫无生路可走，揭竿而起，一州大乱，州主铁氏一族镇压，死人无算。
老家伙的故事说完后，他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可以离开岚山，做一名无忧无虑的游者，也可以选择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守护岚山。”
“我还是选择离开。”
化岳愕然。
“就在山上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就在我下山的路上，岚山底传来了一声低吼，有人引爆了山底与天门相接的地脉，充盈的力量从地底裂口混杂着岩浆喷发出来，就好像世界末日。”
撞破的门中卷来一丝冷风，将火盆表层的死灰揭开，埋藏潜伏的火星复燃，借着风力盘旋上升，在山主浑浊的双眼中燃起点点光亮，一如当年的火流星一样飞舞。
“是他们干的？”化岳轻轻地问道。
“不是，”山主摇摇头，“肯定不是，铁氏知道天门的重要性，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岚山之巅有一道黑烟混杂着流火形成的巨柱插入天穹云层之中，一道道火流星在乌云上空划出轨迹坠向天边，低沉连续的轰鸣声在活物耳边长鸣，我勉力返回山寨，只看见一个活人，就是我爷爷，他像一尊神灵一样在山顶盘旋，带来的狂风吹斜了烟柱，将它们导向北面都大海，形成了如今的海上石林。”
“老爷子燃尽了自己，我继承了他的衣钵，也继承了他的责任，我花了近五百年时间重建岚山，才有了如今的山寨。”
死灰与山主的回忆一起也燃尽了，化岳静静听着这一切，识趣的没有插嘴。老人家吧唧了一下嘴皮，有缓缓说道：“自那以后，我给山民的职责又加了一条：监视岚山，直到如今。”
“这监视的意义在哪里？难道真有阻止岚山爆发的方法？即便有，是人力可以办到的？”化岳话语中倒非质疑监视本身，提前预警好逃命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依照如今的局面，山民们从来没想过离开岚山。或许，逃命也不是山主的选择。
“咳，这自然是不能阻止的，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尽量少死几个人罢了，”老山主将化岳头顶的一缕朝天的头发顺了顺：“当时的景象和现在没有差别，都是一个老家伙和一个小崽子，同样地气爆发，呵呵，但我不会让你面临我的困境。”
“什么意思？”化岳把头发从山主手中挣脱出来问道。
“不久之后，这个世上就没有山民，没有狗屁责任，只有岚山。”
不待化岳再问，山主已经下了逐客令：
“天要亮了，过不了多久，岚墙就会重新闭合，下次地龙翻身，就是岚山爆发的时候，在这段时间，一定会有炼气士出现，在岚山界内，大可与他们接触一二，不要担心。”
“一晚上没睡了，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