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像细密的针,扎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头发麻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浓烈到刺鼻的百合甜香,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被雨水冲淡却依旧顽固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高级木材腐朽的气息。
我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一身肃穆的黑色长裙,裙摆被泥水浸湿,沉甸甸地贴在脚踝上。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乌木盒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暗纹,触手生寒。
顾泽的骨灰盒。三天前,他还活生生地躺在主卧那张巨大的欧式床上,呼吸微弱,脸色蜡黄,
对着我费力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三天后,他成了我怀里这捧没有温度的灰。医生说,
突发性器官衰竭,来势汹汹,药石罔效。顾家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尤其是我的公公,顾氏集团如今的掌舵人顾廷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鬓角的白发刺眼。我的小叔子,顾溟,就站在我斜后方一步之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年轻英俊的脸上笼罩着浓重的悲伤,眼眶红肿,
不时用手帕擦拭眼角,引得周围几位世交家的夫人**投去同情怜惜的目光。只是,
当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我怀中的骨灰盒,或者扫过我的侧脸时,那悲伤的眼底深处,
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冰冷和算计。
“起灵——”司仪带着哭腔的嘶哑喊声,穿透了淅沥的雨幕。
沉重的棺椁被八个穿着黑衣的壮汉缓缓抬起。哀乐呜咽着响起,压抑而悲凉。人群开始蠕动,
像一条黑色的、沉默的河流,缓慢地流向顾家位于城郊、背山面水的奢华家族墓园。
我抱着冰冷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踏着湿滑泥泞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和另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戒备撕扯着。
顾泽走了,留下我和肚子里这个刚刚萌芽、尚无人知晓的小生命,
面对这深宅大院里的魑魅魍魉。葬礼仪式在墓园中央那座最气派、早已挖好的墓穴旁举行。
牧师念着冗长的悼词,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宾客们垂着头,神情肃穆。
顾廷山作为父亲,上前一步,声音嘶哑哽咽地念着追思文,老泪纵横。顾溟站在他身侧,
搀扶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孝子贤孙的模样做得十足。终于到了最后的安葬环节。
司仪示意我上前,将怀中的骨灰盒安放进墓穴底部那冰冷的汉白玉石椁中。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翻涌的泪意。抱着那沉重的乌木盒子,
如同抱着顾泽最后一点温存的念想,走向敞开的墓穴。就在我弯下腰,
准备将骨灰盒轻轻放下的瞬间——“等等!
”一个清朗却带着某种刻意压抑的沉痛和冰冷质询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地打断了哀乐,
撕裂了葬礼肃穆的帷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顾溟从顾廷山身侧一步跨出,
站在了墓穴边缘。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我!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厚厚的、印着司法鉴定中心徽记的文件!他高高举起那份文件,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雨幕中:“嫂子!
在让大哥入土为安之前,有些话,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是不吐不快!
更不敢让大哥走得不明不白!”他猛地将手中的文件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醒目的结论,
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我脸上:“这份是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尸检报告!
大哥的死因,根本不是医生说的什么突发器官衰竭!而是——河豚毒素中毒!”“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巨大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夹杂着恐惧的议论声,
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河豚毒素?!”“中毒?!”“天啊!顾总是被毒死的?!
”“谁干的?!”无数道震惊、怀疑、探究、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
如同密密麻麻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皮肤!
我抱着骨灰盒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来了!我就知道!顾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顾溟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他脸上悲痛的表情更深,眼底的冷意却更甚。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颤抖,
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河豚毒素!剧毒!微量即可致命!来源稀少,管控严格!
嫂子…”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惊疑不定的宾客,最后落回我煞白的脸上,
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我哥出事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他最后喝下的那碗参汤,
是你亲手端进去的!而你…”他猛地一挥手!早已等候在人群边缘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如同猎豹般迅速上前!为首的中年警官面容冷峻,出示了证件,声音不容置疑:“苏晚女士,
我们接到举报,请你配合调查!”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另一个警察已经上前,
目标明确地伸向我放在旁边草地上的、那个低调的黑色手提包!“你们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想护住,却被另一个警察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动作。众目睽睽之下,
那个警察动作利落地拉开手提包的拉链,翻找了几下。然后,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包的内层夹袋里,缓缓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只有小拇指大小的、深棕色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玻璃药瓶!瓶子里,
残留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无色的液体!“哗——!!!”现场彻底沸腾了!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药瓶!”“真的是她!”“天哪!毒妇!
谋杀亲夫!”“报警抓她!”指责、唾骂、难以置信的尖叫如同汹涌的海啸,
瞬间将我淹没!无数道鄙夷、愤怒、如同看蛇蝎毒物般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洞穿!
怀里的骨灰盒变得冰冷刺骨,重逾千斤。顾廷山身体晃了晃,被管家死死扶住,他指着我,
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声音嘶哑破碎:“晚晚…你…你怎么能…阿泽他…他对你那么好…”顾溟的脸上,悲痛之下,
那丝扭曲的快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声音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冰冷:“嫂子,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哥?!是为了顾家的财产吗?!还是为了你肚子里的…”他刻意停住,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依旧平坦的小腹,引得一众宾客更加哗然!“孩子?!
”“她怀孕了?!”“谋杀亲夫还想谋夺家产?!”“太恶毒了!
”冰冷的镣铐闪烁着寒光,被警察拿了出来。中年警官面色冷硬:“苏晚女士,
你涉嫌谋杀顾泽,请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所有的辩解在“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溟!好狠的手段!环环相扣!
人证(他指控),物证(药瓶),动机(财产、孩子)!天衣无缝!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触碰到我手腕的刹那——“慢着。”一个低沉、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
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喧嚣嘈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警察,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送葬人群的外围,靠近墓园入口的几棵高大苍松的阴影下,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个男人。
他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上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略显冷峻的下颌。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
外面罩着一件同样深灰色的长款风衣,身姿挺拔如松。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
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静、专业、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疏离的强大气场。
他迈步走来,步伐不疾不徐,黑色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回响。
人群在他面前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他径直走到了墓穴旁,停在了顾溟和警察的面前。
他微微抬起了伞沿。一张极其英俊、却冷冽得如同冰雕般的脸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皮肤是那种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利落得如同刀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出人间惨剧、生死指控,
不过是实验室里一组待分析的数据。他的目光,没有看愤怒的顾溟,没有看惊疑的警察,
甚至没有看悲恸的顾廷山,而是直接越过他们,落在了我怀中的乌木骨灰盒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然后,他转向为首的中年警官,
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动作流畅地打开,递到警官面前。证件上,警徽之下,
是清晰的姓名和头衔:沈修远,首席法医官,刑侦总队技术顾问。警官看清证件,
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沈法医?”沈修远微微颔首,
收回了证件。他的目光这才缓缓扫过顾溟手中那份高举的尸检报告,
最后落在那瓶被警察拿在手中的深棕色小药瓶上。“报告我看了。”沈修远开口,
声音如同冰面摩擦,清晰、冷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权威感,
“药瓶,也看到了。”顾溟皱紧眉头,语气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和不耐:“沈法医!证据确凿!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包庇这个杀人凶手吗?!”沈修远甚至没有看顾溟一眼。
他径直走到中年警官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伸出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中年警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但最终还是将那份刚刚开具、墨迹未干的拘捕令,递到了沈修远手中。
沈修远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也没看。在几百双眼睛惊愕的注视下,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拘捕令的两端,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冷酷,轻轻一撕!
“嘶啦——”清脆的纸张撕裂声,在死寂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白色的拘捕令碎片,
如同凋零的枯叶,从他指间飘落,掉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迅速被泥水浸透。“沈修远!
你疯了?!”顾溟再也忍不住,失声怒吼,脸上那伪装的悲痛彻底被震惊和狂怒取代!
中年警官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沈法医!你这是妨碍公务!”沈修远依旧平静。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纸屑,目光终于转向顾溟,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方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妨碍公务?”他微微歪头,
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却依旧平稳如初,“不。顾二少,还有这位警官。
”他的目光扫过顾溟,再扫过警官,最后,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扫过全场惊疑不定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我只是在纠正一个错误。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我怀中的骨灰盒,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份尸检报告认定的死亡时间,错了。”轰——!这句话,
比刚才顾溟的指控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死亡时间…错了?!
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连顾溟脸上的狂怒都瞬间凝固,
化为极致的错愕!沈修远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转向中年警官,语气不容置疑:“开棺。
立刻。”“开…开棺?!”中年警官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沈法医!
这…这不合规矩!死者已经火化…”“谁告诉你,”沈修远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直刺警官眼底,“棺材里躺着的,是骨灰?”如同平地再起惊雷!连我都猛地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修远!怀里冰冷的乌木盒子仿佛瞬间变得滚烫!不是骨灰?那里面是什么?
!中年警官彻底懵了。沈修远不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