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面的灯晃得人眼睛疼,我大出血。我躺在手术台上,下半身的血浸透三层手术布,
顺着台沿滴成线,在瓷砖上积出红池。血珠砸在地上的声音,比护士的哭腔还响。
“血压70/40!心率只剩50了!”护士的手在抖,除颤仪“啪”地贴在我胸口,
电流击得我浑身抽搐,视线里的陈磊成了重影。他站在门口,西装第二颗纽扣松了,
那是我昨天给他缝的。手里攥着“放弃治疗”同意书,笔尖悬在“陈磊”二字上,
指节泛白得像要断。“磊哥,我肚子疼……”林薇薇往他怀里倒,手捂孕肚哼唧,
发梢扫过他的颈窝,“妈说这胎是儿子,要请老祖宗牌位来供奉呢……”婆婆冲进来,
指甲掐进他胳膊,五道红痕嵌进肉里:“签!这废物生不出儿子,留着子宫占地方!
薇薇怀的是陈家独苗,你想断香火?”他的名字落下时,我看见主刀医生接过婆婆塞的红包,
厚度抵得上我三个月的生活费。麻醉针扎进脊椎,小腹传来撕裂疼。我盯着天花板的灯想,
这刀剜掉的不只是子宫,还有我对他的最后一丝爱意。1血珠在手术台缝隙里聚成细流,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像在数我的命。第27滴时,主刀医生的汗落在我脸上。“钳夹!
止血钳!”他吼得声嘶力竭,“备血!O型血!再晚一秒,人就没了!”我抓着陈磊的手腕,
指缝里的冷汗渗进他的手表带,那表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款,他总说“戴着碍事”,
今天却戴了。“陈磊,救我的孩子……”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我们说好要陪我们的孩子念安一起长大的……”他猛地抽回手,像碰了烙铁。
手表链在我手背上刮出红痕:“苏晴,你别不懂事。薇薇怀着孕,受不得**。
”林薇薇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我妈给的玉坠,那是我十八岁生日时,
她从脖子上摘下来的,绳结处还有我小时候咬的牙印。此刻玉坠在她指间转,闪得我眼睛疼。
“晴姐也是,”她笑得甜腻,舌尖舔过唇角,“明知道自己身子弱,
非要跟我争……现在好了,孩子没保住,自己也……”“什么孩子?一个丫头片子!
”婆婆抓起桌上的病历本砸我脸,塑料封皮磕在我眉骨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当年你哭着跪我面前,说头胎就生儿子!现在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耗死我们全家?
”麻醉剂渐渐失效,小腹的疼像有无数把小刀在搅。我看着医生手里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突然笑出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滴在手术布上,晕开一朵小红花。“陈磊,
你记着今天……这刀是你递的……”他脸色一白,喉结动了动。林薇薇拉住他胳膊,
指甲涂着正红的指甲油,刮过他的西装袖口:“磊哥,别跟她置气,
她就是嫉妒我怀了你的儿子……”刀划开皮肤的瞬间,我闭上眼。最后听见的,
是林薇薇那句轻飘飘的“终于清净了”,像根针,扎进我还在跳的心脏。血还在滴,
可我摸向小腹的手,已经感觉不到热了。2乡镇卫生院的窗户破了个洞,风钻进来,
刮得念安小脸发青。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冻成了小冰粒。我醒来时,
她裹在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里,小拳头攥着我的衣角。棉袄是邻床张婶给的,她孙子穿旧的,
袖口磨出毛边,还沾着奶渍,张婶说,这是她孙子最喜欢的一件,总喜欢抱着睡觉。“醒了?
”张婶端来小米粥,粥碗边缘豁了个口,豁口处还粘着点干掉的米粒。“命真大。
被扔在桥洞底下时,你怀里还死死搂着她,血把襁褓泡透了,你却咬着牙不肯松手。
我摸你鼻子时,就剩口气了。”我把念安抱进怀里,她立刻蹭着我胸口找奶吃,
小嘴巴嘬得用力。她生下来才五斤,哭声像小猫,此刻却攥着我的衣领,指节泛白,护士说,
她在保温箱里也这样,总抓着旁边的氧气管子。“她叫念安,苏念安。”我对张婶说,
声音哑得像破锣,“念着平安。”护士来换吊瓶时,甩给我张纸条,
纸条边缘卷了毛:“你男人托人带的,说这孩子他不认,让你自己处理。
”纸条背面是陈磊的字迹,笔锋比以前硬了,他练过三年书法,以前总说要教我,
却从没兑现过。“别再联系,陈家不养闲人。”我捏着纸条,指节发白。念安突然哭起来,
小手指着床头柜。那里放着个避孕药盒,昨天在陈家收拾东西时,
从林薇薇梳妆台缝里掉出来的,拆开过,少了三颗。药盒上的日期,
正是她告诉陈磊“怀孕”的那周。我笑出泪来,眼泪砸在念安脸上,她眨巴着眼睛看我,
小手笨拙地抹我的脸。他心心念念的“独苗”,早被这药化成了渣。而他弃如敝履的女儿,
是他陈家唯一的种。张婶进来收拾碗,看见我手里的结婚照。照片是从蛇皮袋里掉出来的,
我和陈磊穿着婚纱礼服,他的领带歪了,是我帮他系的。“撕了吧。”张婶叹道,
手里的抹布在桌上拧出黑水。我把照片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碎片里,他的脸裂成好几块,
像我此刻的心。护士在门口嘟囔,声音不大却够我听见:“早上你男人来了,
在走廊站了半小时,烟抽了半包,没进来。鞋上沾着泥,像是从工地过来的。
”风从破洞钻进来,吹得念安的旧棉袄晃。她打了个喷嚏,我把她搂得更紧,
这是我唯一能护住的暖物了。3陈磊的车停在卫生院门口,引擎没关,突突地响,
震得地上的石子都在跳。林薇薇穿的婚纱,是我的。那婚纱是我妈攒了三年钱买的,象牙白,
裙摆绣着碎钻。我压在箱底没舍得穿第二次,昨天她来“借”,说拍孕妇照用。
此刻裙摆扫过地面的泥,碎钻掉了两颗,像掉了的牙。“晴姐,这婚纱挺合身。
”她摸着肚子转圈,腰间的赘肉勒出红痕,“可惜穿的人不对。
”陈磊从后备箱拖出个蛇皮袋,往我脚边一扔,拉链没拉严,露出我那件灰色针织衫。
那是我怀孕时给他织的,他总说扎脖子,一次没穿,可我记得他冬天总咳嗽,
特意加了羊绒线,半夜在灯下数针数,眼睛都看花了。“离婚协议签了。”他递过来笔,
笔是我买的那支派克,他以前总说“太贵,没必要”。眼神冷得像冰,“陪嫁房下周收走,
妈说要改成婴儿房,墙上贴满卡通画。”我抱起念安,后退半步。她在我怀里哼唧,
小脑袋蹭着我脖子,那里有块红印,是昨天她发烧时,我用退热贴给她降温,不小心蹭的。
“陈磊,”我盯着他,“那房子是我妈买的,房产证写的我名。她付的全款,你一分没掏。
”“你的就是陈家的!”婆婆从副驾下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桶里飘出鸡汤味,
是我以前总给陈磊炖的那种,加了当归和枸杞。她指着我肚子骂,唾沫星子溅到我鞋上,
“你现在是个废人,留着房子干嘛?给我孙子当玩具房都嫌小!”林薇薇突然捂住肚子,
眉头皱成疙瘩:“哎呀,肚子疼……磊哥,是不是她气着我了?医生说我这胎金贵,
不能受气……”陈磊立刻把她护在身后,像护着稀世珍宝。他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一块绊脚石。“苏晴,签字。”他语气冷下来,派克笔在我眼前晃,“别逼我动手。
”“我不签。”我摸向小腹的疤,那里还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扎。“房子是我的,
念安也是我的。”他突然推我。我没站稳,后背撞在墙角的钢筋上,疼得眼前发黑。
念安吓得大哭,小胳膊紧紧圈着我脖子,
哭声里带着沙哑:“妈妈疼……妈妈疼……”我护住她的头,抬头瞪陈磊。他别过脸,
没看我,只对林薇薇说:“走,别在这浪费时间。下午还要去订婴儿床,实木的,
一万二那张。”婚纱在风里飘,像朵染了血的花。念安的哭声混着引擎声,刺得我耳朵疼。
我摸着她汗湿的后背想,这世上最脏的,不是地上的泥,是人心。4雨下了三天,
土路上的泥能没过脚踝。我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鞋跟陷进泥里,差点把鞋带给扯断。
我抱着念安往镇外走,她烧得厉害,小脸烫得像火炭,呼吸都带着热气,小嘴巴微微张着,
像离水的鱼。昨天半夜,婆婆带了两个男人来。他们身上有烟味和汗味,
其中一个左耳朵缺了块,看着就吓人。“她是我女儿!”我把念安塞进床底木箱,
用身体挡住箱口。木箱是我陪嫁的嫁妆,陈磊总说“占地方”,好几次想劈了当柴烧。
缺耳朵的男人拽我头发,往墙上撞。我死死扒着箱沿,指甲抠进木头里,血珠滴在箱盖上,
洇出小血点。“给我抢出来!”婆婆在旁边喊,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三万块!
给她找个好人家,那户人家不能生,保证疼她!比跟着这废物强!”念安在箱里哭,
声音哑得像小猫。我突然咬那个拽我头发的男人胳膊,他“嗷”一声松了手,
我抱起箱子就跑。箱子磕在门槛上,发出“咚”的一声,念安哭得更凶了。
现在念安烧得更厉害了。我摔了三跤,膝盖的血混着泥,把她的棉袄染成深褐色。
她在我怀里哼唧,小手抓着我的衣领,抓得死紧,就像我小时候抓着我妈的衣角,
怕她去打工。“安安不怕,妈妈带你去医院。”我喘着气说,每走一步,膝盖都像碎了一样,
疼得钻心。车灯突然照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是陈磊的车。他把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
露出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嘴角还有点胡茬,他以前最在意这个,每天都刮。“苏晴?
”他皱眉,“你怎么弄成这样?”我没说话,抱着念安往车边凑。她烧得迷迷糊糊,
小嘴嘟着,像在找奶吃,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我的下巴。“让我上车,送念安去医院。
”我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他看着我怀里的念安,喉结动了动。
林薇薇的声音从副驾传来,甜得发腻:“磊哥,别管她,肯定是她自己折腾的。
我们还要去做产检呢,医生说宝宝今天要听胎心……”她的手在肚子上画圈,戒指闪着光,
那戒指是陈磊送的,我见过,在珠宝店橱窗里,标价五万八。陈磊的眼神闪了闪。
他升上车窗,玻璃缓缓合上,把我的目光和念安的哭声都关在外面。他踩了油门。
车灯照在我和念安身上,两秒后,猛地灭了。车尾灯在雨里越来越远,像颗坠灭的星星。
引擎声渐渐消失,只剩下雨声和念安的哭声。我站在雨里,突然笑了。
用体温贴着念安的小脸,一步一步往镇外走。泥水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却再没回头。
光灭的瞬间,我心里最后一点热,也凉透了。5铁皮房在菜市场角落,夏天像蒸笼。
温度计挂在墙上,红针指在39度,墙皮被晒得卷起来,像块焦饼。念安起了一身痱子,
密密麻麻,我用扇子扇到天亮,她还是哭,小身子烫得像火球,哭声都带了气音。
“安安不哭,妈妈给你扇。”我边扇边哄,眼皮打架,扇柄在手心磨出红印。
凌晨三点就要起来杀鸡,拔毛、开膛,忙到天亮才能摆卤味摊。那把杀鸡刀很钝,
是市场老张淘汰的,我花五块钱买的,昨天不小心划到手指,血滴进鸡血里,
分不清哪是我的,哪是鸡的。我抓把黄土按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却不敢停,耽误十分钟,
就少卖一份鸡。“你的鸡洗干净了吗?”一个胖男人指着我的手,他的金戒指在阳光下晃眼。
“看着就脏,别是有什么病。我儿子可是要吃的,吃出问题你赔得起?
”我默默擦掉手上的油,油是炸花椒剩下的,香得很。递过剁好的鸡块,用塑料袋套了两层。
他嫌恶地接过去,扔下钱就走,嘴里还嘟囔:“丧门星似的,看着就晦气。”钱是张十块的,
皱巴巴的,边角还缺了块。卤味是我妈传的方子,八角、桂皮、香叶按比例配,
少一分都不对。陈磊以前总说:“比饭店的香。”他加班晚归,我总会留一碗卤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