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萧辰估摸着时辰，从柴房的草堆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管。
这是他白天趁着叶辉他们不注意，用一小截竹子做的。里面，装着几粒被他用口水浸润过的米饭。
他走到柴房的后墙，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直通着后院的粮仓。
他将竹管凑到通风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几粒带着他气味的米饭，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粮仓的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草堆，闭目养神。
他要等的，不是人，是老鼠。
叶家的粮仓，囤积了大量的陈米，鼠患是必然的。但叶万金为了掩人耳目，平日里防范得极严，老鼠们轻易不敢靠近。
但现在，有了他这个『引路人』，就不一样了。
他懂木工，更懂这些啮齿类动物的习性。他知道如何利用木板的纹理和缝隙，制造出最吸引它们的通道，也知道用什么气味，能让它们放下戒备。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
等那些饥饿的、贪婪的老鼠，去找到那些更贪婪的、囤米自肥的硕鼠。
一连三天，萧辰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而叶家，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叶清梧每天都『按时』喝药，气色却一天比一天『差』。她变得更加嗜睡，精神萎靡，有时候甚至会说一些胡话。
叶万金明面上焦急万分，暗地里却喜不自胜。他以为是那『神药』起了作用，正在慢慢侵蚀女儿的神智。
周扒皮也来得更勤了，每次来，都会和叶万金在书房里密谈许久。
整个叶家，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下。
直到第四天清晨。
一个负责打扫后院的下人，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有……有老鼠！好多老鼠！』
叶万金正在和周扒皮喝早茶，闻言大怒，一拍桌子：『慌什么！不就是几只老鼠吗？大惊小怪！』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老爷，不好了！粮仓……粮仓出事了！』
叶万金心里『咯噔』一下，和周扒皮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冲向后院。
还没靠近粮仓，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就扑面而来。
只见粮仓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硕大的老鼠，见了人也不怕，只是吱吱乱叫。
叶万金的脸瞬间就白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抓住管家的衣领，怒吼道，『看守粮仓的人呢？都死哪去了？』
『老……老爷……』管家快哭了，『昨晚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就……』
『肯定是那个废物！』一旁的叶辉突然尖叫起来，『肯定是萧辰那个扫把星搞的鬼！爹，他前几天就咒咱们家的米，一定是他！』
叶万金如梦初醒，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对！一定是他！』他咬牙切齿，『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立刻带人冲向柴房。
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
萧辰正靠在墙角，仿佛睡着了。
『把他给我抓起来！』叶万金指着萧辰，对家丁们吼道。
两个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萧辰缓缓睁开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叶万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岳父大人，一大早，火气这么大？』
『你还有脸说！』叶万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粮仓里的老鼠，是不是你引来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叶家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萧辰慢慢站起身，掸了掸衣服。
『岳父此言差矣。』他平静地说道，『我一个被锁在柴房里的废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有那么大本事，去调动全城的老鼠？』
『你还敢狡辩！』
『我只是实话实说。』萧辰的目光扫过众人，『要说这老鼠为何而来，恐怕不是问我，而是该问问这粮仓里，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能把它们都吸引过来。』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听说，最近城里米价平稳，各家米行都敞开了卖。唯独咱们叶家，说是缺粮，已经三天没开门了。岳父大人，您囤积了这么多陈米，又是防着人，又是防着鼠，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叶万金耳边炸响。
他惊恐地看着萧辰，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他囤米的事情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周扒皮和几个心腹，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废物赘婿，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叶万金色厉内荏地吼道，『我叶家开不开门，关你屁事！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家丁们举起棍子，就要动手。
『住手！』
一个声音传来，周扒皮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萧辰，又看了一眼叶万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叶老板，何必跟一个下人置气。当务之急，是开仓看看，损失到底有多大。』
叶万金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周爷说的是！开仓！』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损失可能没那么大。
管家颤抖着手，打开了粮仓的大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米糠霉变和老鼠屎尿的恶臭，如同实质性的攻击，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捂住了口鼻。
粮仓内，景象如同地狱。
原本堆积如山的米袋，被咬得千疮百孔，发黄的陈米混着黑色的鼠屎，流淌一地。无数只老鼠在米堆里钻进钻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完了。
叶万金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五百石米，是他掏空了家底，又从周扒皮那里借了高利贷，才凑齐的。他指望着靠这批米，在饥荒时大赚一笔，一举成为本县首富。
现在，全完了。
这些被老鼠屎尿污染过的米，别说卖高价了，就是白送，都没人敢要！
『我的米……我的米啊！』叶万gin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冲上去就要跟老鼠拼命，被家丁死死拉住。
周扒皮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批米，他也有份子。现在血本无归，他如何能不怒。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盯住了萧辰。
『小子，是你干的。』他缓缓开口，声音阴冷。
『周爷，凡事要讲证据。』萧辰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说是**的，证据呢？』
『证据？』周扒皮冷笑一声，『在这地界，我周扒皮说话，就是证据！』
他一挥手：『来人，把这小子给我绑了，带回我府上！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周扒皮的几个手下立刻上前。
叶家的家丁们都缩在一旁，不敢做声。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看谁敢！』
众人回头，只见叶清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刻着叶氏家徽的木牌。
那是叶家主母的身份象征。
『周爷。』叶清梧看着周扒皮，不卑不亢地说道，『萧辰是我叶家的赘婿，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就算他犯了错，也该由我叶家的家法处置，轮不到外人插手。』
周扒皮眯起了三角眼：『叶**，你这是要护着他？他毁了你家的米，也毁了我的钱！』
『是非曲直，官府自有公断。』叶清梧寸步不让，『周爷若觉得有冤，大可去报官。但想在我叶家私自动刑，带走我的人，不行！』
她举起了手中的木牌：『今天，谁敢动他，就是与我整个叶家为敌！』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柔弱得像一朵娇花的大**，竟然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周扒皮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可以不把叶万金放在眼里，却不能不顾忌叶家在本地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这块主母牌，代表的不仅仅是叶清梧，更是整个叶氏宗族。
他死死地盯着叶清梧，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一脸平静的萧辰，最终冷哼一声。
『好，好一个叶家！』他咬着牙说道，『叶**，今天我给你这个面子。但是，这笔账，我记下了！我们走！』
他带着自己的人，拂袖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叶家的一地鸡毛。
叶万金看着满仓的废米，再看看为了一个废物赘婿而公然顶撞周扒皮的女儿，只觉得气血上涌，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爹！』
『老爷！』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在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萧辰和叶清梧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那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貌合神离的夫妻。
他们是，同盟。
